謝子介恍然。
他想起來兩次見到的鹿瓊。
第一次,那姑娘拿著木條對著他,滿臉害怕絕,眼中盛著不甘,他見過很多不甘,人活不下去又偏要掙扎的時候才是這樣的表——絕不可能是怪或者盜賊。
那種不甘讓他放過了。
第二次,在書院前拿著涂了芝麻蜂這些貴的胡餅,臉上卻是缺錢銀的困窘,他出于試探出了手。
請他幫忙寫信,他看見了因苦于資費和發現被騙的窘迫,他看出這姑娘只能拿出九個銅板,試探罷本來打算就此走人,沒想到居然被送了這姑娘那麼珍惜的胡餅。
這是個被生活苛刻的苦命人,有不甘也有絕,給一口熱氣,就能繼續向上爬,但也脆得很容易折斷。
謝子介見過好幾個這樣的人,甚至家變那年,他也沉溺過這種不甘。
某種意義上,他們是同過一段路的人。
只是鹿瓊無無依,他是謝家教養出來的博學強識的謝十三郎,所以他掙出來命,而鹿瓊前途未卜。
謝子介目又落在了那棟他牢牢記住的房子上。
他向鹿大娘告辭。
“下午還要回去找位前輩,”謝子介推有事,沒說太多。
熱心人百忙之中還來指教鹿大郎,鹿大娘自然千恩萬謝,讓鹿大郎送謝子介到書院,自己也跟著送謝子介到村口。
見他們離開,鹿大娘也開始和村口樹下的老姐妹說話,謝子介自習武,耳聰目明,聽見其中一個嗓門嘹亮的在說:“瓊娘都傷了,下午還得去上山劈柴,朱氏可真不是好東西。”
謝子介腳步一頓,沒有停步,離開了。
鹿瓊是拿著柴刀上山的。
砍柴不難,真正難的是山,山里可能有狼、野豬,甚至可能有熊,這些家伙到了秋冬狠了,就會跑出來吃人。
詡山沒野,但那是許秀才的山,別人也不能隨意上去砍。
鹿瓊要去的是正高山,據說有狼,因此除了一戶獵戶,是沒什麼人的。
但鹿瓊知道沒有狼。
在朱氏和鹿老爹提起來冬之后要讓鹿瓊多做些活后,就有了預開始打聽。
是很謹慎也很踏實的姑娘,上山其實很危險——很難說朱氏是不是因為這種危險才要砍柴,但鹿瓊有自己的辦法。
不識字,看不懂縣志,但有被姐姐托付關照的鄰里,花了一個多月,問清了能走到的荒山近二三十年去的人和野的出沒,還問了方位地址,最后才選中了正高山。
正高山的狼其實早就被獵戶打死。
“阿叔!你的布!”
獵戶一家也是很好的人,上山次數多了,獵戶經常托鹿瓊從縣里帶布匹鹽糖給他們,也會教鹿瓊怎麼用刀怎麼防,兩家關系很融洽 。
“好嘞!”獵戶大叔探出來一個頭,他是一個很壯實的壯年男子,看起來兇悍,但笑起來很憨厚。
給獵戶大叔送過布,就要去砍柴了,鹿瓊唱起來了歌。
這是最的調子,這歌還是年時,姐姐一句一句教唱的,講的是這一片高高矮矮的山,贊頌山神和水神。
后來姐姐遠走,在家中是不敢發出沒有必要的聲響的,只有在正高山這種朱氏不會來的地方,才能由著心意唱一唱。
聲音清亮,伴隨著山林葉子的響聲傳了很遠,也傳到了本來打算拜訪山中獵戶的謝子介耳朵里。
謝十三郎通音律,琴藝一絕,他聽出鹿瓊歌聲里的快樂,那是對山對水對天地的贊頌,生機,卻沒有他以為的怨恨。
謝子介見過很多不甘的人——包括曾經的他自己,其中不乏善忍善謀之輩,這些人很多甚至還不如鹿瓊坎坷,但也是依然有怨氣的。
鹿瓊怎麼會不怨?
好奇在心中涌,謝子介也不知道自己在替誰問,他唐突地走出林子,遠遠站定,對鹿瓊說:“姑娘不恨嗎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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