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然順遂的生途中,總有一兩樣不你舒心的。從茂園回來后,李臣簡出門酬謝大婚那天擺路障的下屬同僚們,云畔則迎來了遞拜帖的姑母。
前院傳話進來,說東上閤門副使的夫人登門拜訪來了,云畔便讓姚嬤嬤出去相迎,將人迎進了二門。
彭夫人跟著姚嬤嬤一路行來,這公爵府的氣派看花了眼。到底彭盛只是個從七品的芝麻綠豆兒,要論著份地位,這輩子都沒機會踏進這樣的門頭里來。早前說幽州侯府已經十分堂皇了,沒曾想和這公爵府一比,簡直是小巫見大巫。如此顯赫的門第,侄嫁進來,自己跟著沾,瞧瞧這些使仆婦,見了都行禮,彭夫人也會到了一點人上人的快。
姚嬤嬤引著上了西邊的廊廡,側目打量這位姑母,東張西活像進來開眼界的,當即不免輕視,這等做派,難怪縣主當初瞧不上。
“閤使夫人,請吧。”輕視歸輕視,人家總是主家的長輩,姚嬤嬤堆起一個笑臉比了比手,“公爵夫人在前頭花廳里等著您吶。”
彭夫人噯了聲,跟拐過一轉角,再往前是個玲瓏小庭院,翠竹漪漪,活水環繞,仔細聽還有淙淙的流水聲。再走近些,那高低垂掛的竹簾后有使經過,帶逶迤著,像文人案上的工筆畫。
彭夫人提登上木臺階,終于看見花廳深坐著位端莊的姑娘,仔細看那眉眼,倒還是記憶里的模樣,只是人登了高枝,嫁了貴婿,形容兒也愈發地高貴起來了。
“夫人,閤使夫人到了。”姚嬤嬤在門外站住腳,向回稟。
坐在榻上的云畔抬起頭來,見彭夫人到了門上,便站起了聲姑母,“快里面請吧。”
彭夫人應了,笑著邁進門檻,上下打量一通,嘖嘖道:“我的兒,這程子我在那小小的貫口,一時也沒有出門。自上年你阿娘喪禮上一別,竟有一年多沒見了,前幾日才得了你的消息,說你婚了,我和你大姑母因礙著是在舒公爺府上辦事,不便登門,心里卻一直記掛著這事。這不算好了你三朝回門,待得第四日來瞧你,卻是正好。”
這幾句話就了怯,一聽就是上不得臺面的人。
天下沒有這樣套近乎的,開口便是“我的兒”,早前娘子待字閨中時候這麼倒也罷了,如今人家是堂堂的一品誥命夫人,也這麼沒忌諱地稱呼,這是沒有外人在,倘或有外人,豈不要招人笑話!
云畔因知道的見識品,并不和計較,還是和悅地請坐,“認真說起來,我和姑母確實有一年多沒見了,姑母子可好啊?姑丈和弟弟妹妹們都好罷?”
彭夫人說尚好,“就是家里的婆母一年倒有十二個月躺在床上,吃喝都要人服侍,又要時時瞧病吃藥,實在人乏累得很。”
這是慣常用的手段,但凡開口,必先訴苦,阿娘起先也還接濟點兒,后來聽得實在太多了,便不怎麼愿意搭理了。
云畔臉上照舊含著一點微笑,沒有接的話,轉頭吩咐檎丹,“人上些茶點果子,姨母從貫口趕到上京,想必走了一早上,人也乏了,好生進點東西歇一歇吧。”
彭夫人心道哪里歇不得,偏到這里來歇腳,這回跑這一趟是有目的而來,不能東拉西扯岔開了話題。
于是讓隨侍的婆子奉上了一個紅綢包裹,并兩大盒的喜餅,笑著說:“你大婚當日我不得來,今天補上了。你也知道我家道艱難的,錢雖不多,不過三五兩,你縱是瞧不上,卻也是姑母的一片心意,好歹要收下。”
姚嬤嬤失笑,隨份子前先哭了窮,這紅包竟是人收還是不人收呢?
云畔好兒,客套道:“都是一家子骨,心意到了就了,我還能挑姑母的不周不!姑母既是家道艱難,還是留著這銀子,給家里頭臥床的老人買些吃食吧,我這里尚且過得去,姑母不必為我心。”
結果這彭夫人是個魚眼睛,那雙招子四下一瞥,笑道:“哎呀,嫁了這樣的高之主,如今又是一品的公爵夫人,只說‘過得去’,未免太拿姑母當外人了。瞧瞧這府邸,再瞧瞧這家俬,哪一樣不得販夫走卒掙上幾輩子,你也自謙得過了,反人心里不用。”
至于婉拒的份子錢,要是實在不收,那也就算了,畢竟這樣的蚊子,人家大富大貴之家不在眼里。
云畔不說話了,接過茶盞低下頭,抿了口茶。
彭夫人的慨真是怎麼說都說不完,還在嘖嘖,自言自語著:“怪道孩子都往高嫁呢,將來縱是不得夫主的心,榮華富貴卻不了……”
越說越不像話,姚嬤嬤見云畔臉上神微變,便不客氣地接了彭夫人的話,笑道:“正是呢,姑娘嫁郎子,果真是要亮眼睛才好。高嫁的郎子,說家世才學樣樣都好,低嫁卻圖什麼呢,給窮家子掌門庭,臨了還得不著一句好。”
彭夫人愣了下,饒是再遲鈍,也聽出了這婆子話里帶刺。依眼下的形勢看,云畔端著架子,說的全是場面上話,自己再套近乎,就是磨破了皮子人家也不搭理,倒不如言歸正傳的好。
于是挪了一下子,出了一點笑容,小心翼翼問:“你爹爹要在上京置辦侯府的事兒,你聽說了嗎?”
云畔點了點頭,“明年家單日坐朝,爹爹也沒法子兩地奔走了。”
“可不是。”彭夫人道,“就是這上京買宅子,實在是一項極大的開銷,前幾日還說呢,賣了老宅子填補進去,只怕還不夠。你瞧你如今過得這樣的日子,自己自是沒什麼發愁的了,倒是拉扯娘家一把,到底人在夫家的面,終是要靠娘家撐著的。”
云畔聽罷,總算弄清了今天的來意,擱下茶盞笑著問:“那依姑母的意思,我補多最相宜呢?”
彭夫人轉了轉眼珠子,出了四手指,“這個數,我料也差不多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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