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還是那樣沉靜無波的一雙眼,細細端詳一番,說很好,很得。
赧然笑了笑,倒是信得過他的眼的,既然他說好,想必是真的好。
午后的天氣有些悶熱,云畔微微松一下領口,再去看他,紫府的襕袍里頭中單穿得端嚴,論子確實有些弱,盛夏時候咳嗽了,但手上溫度比平常人略低一些。大約也因為這個原因吧,總讓人覺得不那麼容易親近,有時候他偏過頭去看外面,那雙眼睛里有孤桀之,無形中劃出一道鴻,溫文爾雅地,拒人于千里之外。
見不說話,他倒想起來問:“那件事,和母親商定了嗎?”
云畔說是,“母親也是那樣意思,說找宰相夫人從中撮合。回頭我同爹爹提一提,若他不反對,那麼這件事就能辦起來了。”
他點了點頭,“這段時間侯府被攪得烏煙瘴氣,我料父親應當也察覺了。”
云畔苦笑了下,“要是能察覺倒是好事,只怕柳氏得知后和他一哭二鬧三上吊,他就臨陣退了。”
這也是大有可能的,他聽后沉了下道:“你先同父親說,到時候我來助你。”
云畔訝然:“你來助我?”
他笑了笑,“有時候辦一件事,靠商議沒有用,須得有人添一把火。”
總之他辦事有把握,得他松口說相助,好像也沒有什麼事是辦不的了。
這時馬車到了班樓前,仆婦搬了腳凳來,攙扶下車。云畔仰頭看,不愧是上京有名的酒樓,實在是那些腳店食肆不能相比的。樓有三層,大約有了些年頭,欄桿和抱柱顯出烏黑的澤來,兩旁鮮紅的燈籠串懸掛著,可以想象到了晚間,是怎樣一派輝煌的氣象。
跑堂的酒博士早就在門前候著了,見他們下車立刻迎上來叉手,笑道:“小人候了公爺和夫人半日了,公爺吩咐的小食已經預備妥當,趁著這會兒離晚宴還有陣子,莫如就上了吧。”
李臣簡問云畔,“夫人說呢?”
說起吃的,云畔就很高興,臉上卻要裝出沉穩的模樣來,作勢思量了下,頷首說:“也好。”
酒博士拔高調門喊了聲“得嘞”,呵腰比手,“公爺和夫人請進,前頭預備了雅室,清靜得很,請公爺和夫人暫且歇息。大門上有人守著,回頭賓客到了,自會來稟報二位的。”
李臣簡道好,先上了回廊,回來牽的手。云畔跟著他進了廊子盡頭的那一間,推開門不似一般酒肆,混著酒的腥雜氣,這雅室是熏了廣陵香的,里頭用細簟鋪地,四角拿小銅鎮著,一看就是文人墨客喜歡的雅致調。
兩人在矮桌前坐下,轉頭看,庭院里一棵烏桕樹悠哉悠哉地生長著,還未到秋季,葉沒有變紅,但枝干上長滿了細長的黃花,被風一吹,簌簌地搖曳,落了滿地落英。
一直心心念念的活糖沙餡春繭和瓊波酒,很快送了上來,伴著瓏纏茶果和桃穰,拿桃木的托盤擺放在面前。那活糖沙餡春繭是頭一回見到,外皮果真如蠶繭一樣清細膩,約可以看出里頭的餡料。酒博士將融化的糖水澆注上去,瓷碟上蔓延出一層瀲滟的琥珀,便是看著,都覺得秀可餐。
李臣簡遞了竹筷過來,復提起酒壺替斟酒。
云畔夾起一個,拿手擋著放進里,他仔細盯著臉上神,見那眉心從舒展到擰起,又緩緩落回原,當著酒博士的面不好說什麼,只道好吃,待酒博士出去后掩上了門,才著嗓子說:“太甜了,不爽口,看來雖名聲在外,也不可盡信吶。”
他笑起來,那樣端穩的姑娘,也有靈耿直的一面。
又將杯盞放到面前,“再試試這瓊波,你不是惦記了好久麼。”
連房花燭夜都念念不忘,自然是要好好嘗一嘗的。
小小呡了口,這回倒是大加贊賞起來,“這個好喝,有青麥的香氣,帶著一甜味。”
李臣簡應酬多,幾乎飲遍了上京,自然知道瓊波是什麼滋味,其實于男人來說過于綿了,卻正合孩子的胃口。
后來云畔又嘗了桃穰,這個并不出名的小食竟意外地好吃,遂喚來酒博士,讓他們另做一份,并一盒金鋌裹蒸茭粽一起,送到舒國公府上轉梅娘子。
盛夏的午后,就這樣悠閑地度過,品一點酒,再賞一賞景,是一樁很愜意的事。及到申時前后太夫人和王妃也來了,云畔便沒有那麼閑在了,侍奉們挪到雅間里來,陪著們說笑解悶子。待得陸續有賓客來了,外頭傳話說公爺請夫人,忙整了冠出來,和他并肩立在門前迎客。
李家的家宴,出席的自然都是皇親國戚,陳國公和夫人也應邀前來,堂妯娌相見客氣非常。陳國公夫人姓敬,很是端莊大氣的樣子,攜了云畔的手道:“你們大婚了這幾日,今天才見著弟妹,日后一定要多往來,親戚不走就涼了。”
后來楚國公夫人也到了,含笑說:“我們公爺一直在軍中,也不得回來,只好囑咐我來向四弟及弟妹道喜。”一面說一面仔細端詳云畔,“弟妹好俊的模樣!那日韓相公府上設宴我沒能去,卻是聽說了弟妹有一雙巧手,淑存妹妹還拿了乾坤核桃給我看,直說嫂子和藹可親呢。”
這位的笑容不達眼底,全是場面上的熱絡,云畔不得虛與委蛇,“原該上阿嫂府上拜會的,可惜這兩日太忙,不出空來。”
楚國公夫人擺了擺手,“你們才婚,進宮謝罷了恩又要回門,今日設宴款待親朋,禮數已經很周全了,我這做嫂子的也不是這麼不通人,還來挑揀你們這些。”說著看見了王妃和太夫人,忙上里頭請安去了。
云畔和李臣簡換了下眼,無奈地笑了笑,再轉頭時見舒國公和明夫人到了跟前,都是著心的至親,自然用不著那樣謹小慎微地應付了,云畔問大哥哥怎麼沒來,明夫人道:“國子監幾個監生非要設宴邀他,他是不出空來了,讓我替他向你們告罪。”說罷朝里一眼,“你爹爹來了麼?”
云畔剛要作答,見江珩從街上過來了,孤零零一個人帶著個小廝,形容很是寂寥。
云畔心里升起一點酸,只是不好做在臉上,忙和李臣簡迎上前了聲父親,然后引進廳房,為他引薦了王妃和胡太夫人。
親家之間自是諸多客套,江珩誠心誠意地向王妃拱手,“巳巳年輕,多有疏的地方,哪里若是做得不好了,請王妃瞧著母親,多多包涵。”
王妃沒有什麼不稱意,直說:“江侯教有方,我瞧孩子竟是沒有一不齊全。”
明夫人在一旁打趣,笑道:“人家是丈母娘看婿,越看越歡喜,如今王妃看兒媳婦,更是喜歡到心兒里去了。”
們熱鬧寒暄,云畔才好出空閑來和江珩說上話,看邊上沒有旁人,便道:“爹爹,離開席還有陣子呢,兒和您說兩句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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