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夫人愁著眉,掖著袖子打量這滿屋的東西,喃喃說:“人啊,就得保重子,要是你不在了,丈夫照樣披紅掛彩迎娶新人。如今的男人不長,但凡有點子地位的,誰還能鰥一輩子!”
及到第五日,東西都裝了車,預備往將軍府運送。梅芬送到門上問:“阿娘親自辦過禮嗎?”
明夫人說不是,“我到底不便出面,回頭半道上和宰相夫人了頭,讓帶贊者進去,我在外面候著出來就行了。”
一切準備妥當了,明夫人登上車,沖揮了揮手,“怪熱的,快進去吧。”
梅芬噯了聲,目送阿娘領著禮隊往前面街上去了。
四下看看,天清地朗,心里的頑疾被治了,外面的世界好像也變得有意思起來。
公府坐落在東榆林巷深,偶而會有行人經過,見了生人還是有些害,拿袖子遮擋一下臉,但見人家連看都不曾看一眼,倒暗笑自己小家子氣了。
走下臺階,轉上一圈,外面的烈日都是新鮮的,照得人通舒坦。掖著畫帛仰起臉,覺得自己好像忽然活過來了,過去的十一年究竟是蹉跎了,現在回想起來,實在有些不值得。
好在還不晚,笑著對八寶說:“外面的味道,和園子里的不一樣。”
八寶道:“那是自然啊,咱們園子里有花,外頭可哪來的花,所以不如園子里香。”
梅芬瞇眼笑著,又嗅了嗅,倒覺得那種干燥的泥土味道別樣令人喜歡。像個孩子一樣,復慢吞吞轉了兩圈,這才提折返。
剛邁上臺階,就聽見后有人喚了聲小娘子,梅芬一驚,立刻跑進了門里,留下八寶站在門前支應,叉腰說:“哪里來的殺才,這麼冒冒失失的,也不瞧瞧是什麼地方!”
那人是一副跑堂的打扮,上的汗褡兒上畫著梁宅園子的紋樣,到了臺階前呵腰行了一禮,“小人是送吃食的,魏國公夫人點了蚫螺滴和金銀炙焦牡丹餅,命小人送舒國公府上小娘子親收。”
原來是個閑漢,八寶哦了聲,“給我吧。”手將食盒接了過來。
“滴拿冰渥著呢,小娘子盡快食用為宜。”那閑漢復又叉手行了一禮,快步跑開了。
八寶將食盒提進去,笑著說:“云娘子真是時時惦記著您呢,想是又在瓦市上監工新鋪子,得了好吃的,想著送來給娘子嘗嘗。”
梅芬舒展著眉目道:“倒是待我像親姐姐一樣,可惜以前在幽州,要是早早來了上京,那我小時候就有伴了。”
不過現在也好,兩下里惦念著,幫襯著,還時常送些果子點心來,已經讓覺得很暖心了。
揭開食盒的蓋子瞧,每家酒樓運送這些需要冰鎮的食,都有特制的一種皿,就像上下兩層的寶船,上層是小食,下層鋪著冰屑。要是到了嚴冬送熱菜呢,就在底下灌上熱水,也能保證上層的菜不會冷卻。
那蚫螺滴,做得很是,五彩的一圈圈纏繞上來,真像一只只的螺。
正因為,數量就不能多,區區四個,拿修剪好的竹葉襯托著,顯得別致,且以稀為貴。
梅芬和云畔一樣,喜歡這種甜甜的小食,也因為滴容易融化,自然要先吃它。于是小心翼翼托起來,一口一個,梁宅園子的手藝和別家還不一樣,里加了橘,那濃香充斥口鼻,四個全吃了也不覺得膩。
待吃完了,要了杯清茶漱口,至于那些牡丹餅,便賞了幾個使,讓們拿去吃了。
靜謐的午后時,深宅院過起來悠閑得很,竹簾子放下來,門也半掩上,主子歇午覺,使們就有了空閑,可以挪到后廊上納涼吃果子。
梅芬蓋上薄被,枕著蟬鳴睡,起先睡得好好的,不知怎麼越睡越熱,心頭像攢著一盆火似的,把被子掀開扔在一旁,也不覺得有任何緩解。
燥熱難耐,卻昏昏噩噩睜不開眼,不是熱,還夾帶著某種陌生的,從心底里生出藤蔓來,一直向上延,沖破的靈識,一舉沖進腦子里。周圍起了迷霧,漸漸迷霧轉變紅,仿佛對面烈焰滔天,把空氣都浸染了。
還在混沌里掙扎,忽然夠到了一條臂膀,一個人……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,雙臂力地攀上去,那個人是涼的,能解心頭的燥熱。深深嘆了口氣,忽然覺得滿足異常,心里的那團火無窮無盡地燒,迷霧里的人的頭發,任他施為,像只溫順的貓……
在很久之前曾經養過一只雪里拖槍,可惜那貍奴后來跑了,到現在都讓覺得很憾。
***
明夫人那廂終于辦妥了江珩過定的事,宰相夫人出來把消息告訴,“一應都很順利,家說了,用不著大肆辦,到底不是頭婚,太過張揚了臉上過不去。等擇個吉日,換了婚書就把人抬到府上,到時候要好的親友同僚擺上幾桌酒席,讓人知道有這門親事,就了。”
明夫人連連道好,和高夫人說了好些客氣話,謝辛苦一場。
高夫人擺擺手,“咱們多年的了,還用得著說這些!”一面嘆,“你和巳巳是真不容易,要不是到這個份兒上,哪里用得上你們出面求這門親。”
明夫人從來不落話頭在人家上,只是輕描淡寫著,“月引已經不在了,江侯一個人也孤寂得很,偌大的府邸總要有個像樣的人來撐門庭,不是為江侯,更是為著巳巳著想。”
高夫人很贊同,“妾室當道,確實不是辦法,明年舉家搬上京,督查的眼睛可多著呢,萬一哪里不留神被言彈劾,告到家面前,那幾輩子的老臉就顧不了。”
明夫人說可不是,彼此又客套一番,和宰相夫人道了別,返回自己府上。
到家先去瞧瞧梅芬,如今也過問一下外頭的事了,這樣很好,須得一點點讓了解繁文縟節和人往來,將來有朝一日踏出后院,不至于不著頭腦。
順著木廊子往前,直通滋蘭苑后廊,兩個使正坐在廊下納涼,看見來,忙站起納福。
明夫人問:“娘子歇下了?”
八寶說是,“睡了有陣子了。”
明夫人嗯了聲,接過仆婦手里的果盤進了上房。
繞過一架屏風,前面就是梅芬的寢,剛抬起頭來,打眼竟然看見一個小廝打扮的人跪在梅芬榻前,兩個人摟抱一團。
簡直是晴天霹靂,明夫人手里的果盤“哐”地一聲砸在地上,聲嘶力竭大吼起來:“你們在做什麼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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