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也是。”
船行了半個時辰,兩口子領著辛語上了甲板,眼前沒有遮擋,視線非常開闊。風吹在面上涼涼的,朝西看日落,心都跟著漸漸沉靜。
明年即是會試年,赴京的舉子不在數。這船一天孤獨,次日了京延運河,便遇著了一艘南來的大船。船家也不爭先,讓那大船在前。到了津州府,見船,前頭大船也慢了下來。
初四傍晚,終于抵達通州府碼頭。排了近半個時辰,吉安一行才靠岸。周明先下了船,不一會便領著十多個壯年漢子上船搬箱。京中宅子方管事,是周老管家的舅兄,給楚陌、吉安磕了頭后,就領著他們去候著的馬車那。
碼頭人多嘈雜,四周雖有家奴簇擁,但楚陌仍不放心,將吉安牢牢護在懷中。吉安戴著帷帽,想著反正別人也瞧不見的臉,便由著他。正好坐了幾天船,腳下有點浮。
上了馬車,大舒一口氣。京里都有宵,今日天晚了,他們來不及進京,就先去客棧歇著。
通州已經屬天子腳下了,可以說是遍地權貴。方管事請示了楚陌,便敲打了一遍家奴。到了客棧,就連辛語手腳都拘謹起來。他們這才進了提前訂好的小院,還沒坐下,店家就跑來商議。
“實在是對不住兩位貴客了,桂云總督家眷住,我這沒法了。懇請二位移居上房,房錢…免了。之前下的定錢,我這就給你們退。”
桂云總督?吉安拉著已冷下臉的楚陌往外。以前在陜東,最常聽見的就是知縣、知州,這才落腳通州府,便來了個正二品的封疆大吏炸耳。快到小院門了,回頭提了下楚陌的角。
“把冷臉收起來。”
“我冷下臉,是給那掌柜看的。”楚陌用力握了握妻子的手:“免得他以為咱們弱好欺。”到院門口時,他面上和煦。
門外已站著幾個使婆子,見他們出來,倒也客氣,屈膝行禮。立在最后頭那位穿著面的嬤嬤,扯一笑:“真是不好意思,只我家此行全是眷,實不便,才請店家想想法子。”
“您客氣了。”吉安未摘下帷帽,與一頷首,便和楚陌隨店家往客房。拐個彎,就見一齊排的雕花馬車,其中還有一輛是金楠木所制。不由嘆,京中權貴云集,真真一點不假。
離了地兒,店家拽袖口了額頭,回首再道:“實在對不住二位。”店里一共五個小院,南和町半月前就被訂下了。因著不確定主家什時到,人姓方的管事下了三天的定錢。
昨兒是第一天,今日客人來了,卻…掌柜的也難為。桂云總督那樣的大吏,別說他一個平頭百姓,就是悅云客棧的主家也開罪不起。其他四個院子,亦都是家眷。
“無事。”吉安能說什。
楚陌玩著的手指,上揚著,目晶亮,眼底卻靜如古井。剛那個婆子說什,家都是眷,多有不便嗎?怎麼他牽著的是個男子?
桂云總督趙子鶴,四皇子良王的舅舅。昌平皇帝都立了東宮了,到了此刻,趙家竟還不知收斂,是覺手里兵權足夠了嗎?可西北還有三十萬北伐軍。
了上房,吉安頭抵靠在丈夫肩上。
“累了?”楚陌蹭了蹭。
“不累。”就是想想以后,突覺乏力:“我有點了,在船上吃了三天魚、,我現在就想吃盤清炒大葉菜。”
放下包袱的辛語聞言,立馬出去安排。楚陌抱著,輕輕晃了晃:“明天我們回到家里,關起門來,你就不累了。”
吉安兩口子離開不過一刻,南和町就被清了一遍。之前那位面的嬤嬤,走去金楠木馬車屈膝稟報:“大夫人,六姑娘,院子已經收拾好了。”
馬車無聲,不一會兩個著的清麗丫鬟下來,搬了繡凳到車門邊。一位戴了整套子母綠頭面的柳葉眉圓臉婦人,撐著丫鬟的手,踩著凳子,下了馬車。一只瑩瑩玉手隨其后出,丫鬟趕忙送上腕。
巧的繡鞋,鞋面上穿了數顆指甲大的東珠。隨著作,東珠顆顆相撞,發出噠噠聲。戴著的帷帽,帽檐薄比蟬翼,掩不住姑娘。長眉杏目,鼻若懸膽,稍闊,但下小巧,兜得角自然上揚。
“母親,我們就這樣占了人家的院子。人家在背后不定要怎麼編排咱們?”
聲似水,但說出的話卻不善。婦人莞爾:“隨便,反正這輩子他們也走不到咱們面前。”
進了院子,先轉眼掃一圈,小雖小了點,不過還算干凈。趙清晴挽住母親進了正屋,來到榻邊坐:“之前就不該耽擱那兩個時辰,不然這會咱們都到府里了。”
婦人著手理了理皺了兩條紋的寬袖:“晚一天而已,不著。”
“兒也是真想不。”趙清晴輕眨眼,看向一邊:“那駱斌云都沒蹤沒影兒了,唯一的嫡駱溫婷又沒能嫁回張家。駱氏嫡三房已算折完了,您做什還敬著?今晨丑時就起,地跑去給駱溫婷添妝,還聽駱張氏一通哭訴。”
婦人瞥了一眼閨:“我到底過駱張氏的,駱斌云沒了,按理我早該走這一趟。只府里事務繁重,總走不開。明日駱張氏唯一的嫡孫要出嫁,我這做表姑的,怎麼都要去添份妝。”
小兒淺薄,哪懂沖的不是駱氏三房,而是京里張家。皇帝立了七皇子做太子,他們趙家以后的日子怕是要不好過了。
趙清晴輕嗤一聲:“那駱溫婷磨到十八,還是不得不認命,不再妄求。只要那張培立送嫁又是何意?駱氏沒走得出去的男兒了?”把蕭如茵置于何地?
“蕭家為了東宮,會忍下這口氣的。”婦人笑笑,東宮無權,蕭家手里也無實權。宮里賢妃平平,又無寵。上上下下,唯拿得出手的也就蕭家四姑娘的這門親,搭上張家,便等于掌了大半閣。
圣人心難測,誰能想到七皇子竟會主東宮?
可趙氏真就這麼認了?
趙清晴眨了眨眼睛,轉過頭來:“母親,您說那駱斌云怎麼就失蹤了?”張家、駱家找了四年,一無所獲,真是奇了怪。
這事還就不好說,婦人搖了搖頭:“估計連張仲都不清楚是誰下的手。”唯一可以肯定的是,駱斌云沒得活。
“那個刑部郎中,不是斷案如神嗎?去了齊州府一下子就不神了。”趙清晴彎:“有了駱斌云的事在前,這幾年京里不人家都不把出息的子弟往外安了,想想也是可笑。”
客棧上房雖比船上安適許多,但吉安跟楚陌鬧了兩回后,明明疲倦得很,卻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。
床里在“翻地”,睡在外的人難安穩,在又一次改趴為側時,上,親吻的后頸:“我給你背段《戰國策》。”
也好,吉安翻過窩到他懷里:“你背吧。”
“衛鞅亡魏秦,孝公以為相,封之于商……”
跟著他和緩清醇的聲音,吉安在想著意思,開始還很神,不多久就跟不上了,兩眼皮往一塊湊,漸漸的聲好似小了。背后的手一下一下地輕拍著。
把哄睡了,楚陌才閉上眼睛。次日兩人也沒起早,睡到天大亮,在房里用了早飯。聽說南和町外那排馬車走了,他們才拾掇東西,去樓下退房。
馬車一路順暢到安崇門外,正排隊,一陣悉的嗩吶聲從后來。有穿著喜慶的老管家拎著大紅竹籃,挨個發雙喜繡囊:“真不好意思,我家爺親趕吉時,勞煩大家行個方便,謝謝……”
這不是什了不得的事,周明驅馬,拖著馬車往邊上去,讓出道來。車里趴在楚陌上的吉安,拿著方管事給準備的話本看得津津有味。正翻頁,忽聞車外私語。
“應就是駱溫婷。”一個尖細的音,語帶不屑:“前年與工部侍郎庶長子定下親事,去年鬧出與表哥游湖雙雙落水的事。好在邊丫鬟得力,將救起。那時京中還傳,要被退親。”
“那丫鬟也是多事。”有男子話:“不懂家姑娘的心思。”
“誰說不是?這事是落在一庶長子頭上,若換哪家嫡長子,估計駱家姑娘舅爺再盛勢,也不會從。”
“唉,這駱家姑娘也可憐,年歲到了,爹不見了。要是那駱大人在,估計現在又是另一番境況了。”
吉安臉著話本,細細聽著外面的私語,腦中一片混。駱溫婷沒死,那…那吉安安所言……等等,讓好好捋捋。
此駱溫婷若真是吉安安口中的那個駱溫婷,那該在昌平二十五年就落水溺死了。可現在沒死?
現實與書里的大環境就差了一點,。只一直生活在棗余村,能影響到吉欣然,可絕對影響不到陜東以外。
駱溫婷的未婚夫婿從楚陌變了工部侍郎家的公子。駱溫婷與其表哥游湖,雙雙落水,又被救起。駱溫婷的父親不見了……齊州府不正有一個姓駱的大人莫名不見了?那事鬧得沸沸揚揚,聽二哥說差都排查到鎮上。
那大人是出自津州府駱氏嫡房,背景極厚實。
算計著失蹤的時間,應是十三歲那年冬第一場雪后。吉安猶記得那年的第一場雪是在十月十落下的,十月初十是吉欣然的生辰。初九,隨爹娘去縣里,郝掌柜與爹說,范州府小三元要去書岳樓。
駱斌云失蹤的時候,楚陌就在遲陵縣。駱溫婷的未婚夫婿是楚陌,然后溺水死了。
咕咚一聲,吞咽了下,吉安閉眼睛,不會是想的那樣吧?
楚陌著妻子氣息的變化,靜靜地等著。
想到什,眼睛忽又張開。吉安翻看向楚陌,小聲說:“駱溫婷親,我們家沒送禮。”看過賬本,楚陌中舉,津州府駱氏有來禮。
“不往來不走禮。”楚陌俯下在上嘬了一口,也不躲避眼里的審視,面上帶著淺淺笑意。
完了,吉安直覺猜中什麼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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