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放心想,那是他活該。
皇帝卻又話鋒一轉,如無聲中聽驚雷:“十七郎,你老實跟朕代,那楊儀提議用金釵石斛,是不是你私下里串通了?”
薛放猛然驚。
皇帝道:“你想救隋子云,所以故意在太后跟前提到這個只有羈縻州進貢才有的東西,好讓太后知道狄聞的好……”
皇帝還未說完,一個聲音從殿門口響起:“皇上,是敏兒突然想起來羈縻州新進貢的有的。”
小郡主紫敏,飛快地從殿外跑了進來。
皇帝其實早留意到了郡主,只是未曾理會,見突然跑進來,便道:“沒有規矩,怎麼不等通傳就進來了?”
“皇上恕罪,敏兒一時心急,”小郡主跑到薛放旁,向著皇帝行禮,道:“皇上,這件事我最清楚,楊侍醫給太后診脈的時候我都在,并不知道宮有金釵石斛,連丹霞姐姐都不知道,還是我提醒的太后。皇上不要錯怪了人。”
一邊說,一邊又頻頻打量薛放。
皇帝的目轉了轉:“哦……你覺著是朕錯怪他們了。”
小郡主點頭道:“再說,皇上是最聰明的,他們怎麼敢做這種事呢?”
皇帝哈哈笑了兩聲:“還是敏敏會說話。”
此刻外頭侍道:“楊侍醫進見。”
薛放差點忍不住轉頭。
皇帝看向殿門口:“宣。”
一聲宣,楊儀從殿外向走了進來。
皇帝看見那道影,微微一震,雙眼瞇起。
楊儀上前跪地:“臣楊儀,參見皇上。”
皇帝盯著伏垂首之態,頃刻才道:“平。”
又掃了一眼旁邊仍舊跪著的薛放:“十七郎也平吧。”
薛放忍不住看了看楊儀,兩個人幾乎同時站了起來。
殿沉默,楊儀不敢看,只微低頭,垂著眼皮。
可就算如此,仍能覺皇帝的目不住地在自己的臉上、上逡巡。
這讓有些不安。
心之時,楊儀悄悄地,向著前瞟過去。
看見薛放的青戎袍一擺,他站在那里。
楊儀很想走過去,站在他旁,或拉住他的手。
但只是這一瞥,知道他在,已經心定。
皇帝終于開了口:“楊儀……”
沉沉地喚著的名字,好像要從這簡單的兩個字底下咀嚼出什麼來。
楊儀道:“臣在。”
皇帝盯著:“你先前給太后診脈,怎麼想到冬蟲夏草跟金釵石斛的?”
薛放的手暗暗地握。
楊儀的目從薛放攥的拳上收回。
依舊平靜,聲音沉和:“回皇上,自從上次給太后診過之后,臣始終心系太后娘娘的病癥,翻閱典籍,日思夜想療治之法,心里暫且擬定了這兩樣合用之,今日進宮診脈,太后娘娘的脈象正也適宜此兩種,故而才大膽提議。”
“那你事先可知不知道,羈縻州進貢的東西里正有這兩件?”
楊儀略微皺眉:“皇上明鑒,臣想到這兩種之時,自以為宮太醫院是有備的,畢竟乃是天下群醫薈萃之所,若論藥齊備也無過于此,聽林院首說沒有,還以為用不了,多虧了小郡主從旁提醒,這才知道羈縻州此番進貢的東西里有之,想必是太后娘娘的洪福。”
的聲音不疾不徐,綿心。
紫敏郡主道:“皇上你聽,敏兒沒說謊。”
皇帝揚首聽著,直到小郡主,不由面笑意。
他重新看楊儀,過于清瘦的,臉蒼白帶著病容,一略做了改的太醫袍,竟是雌雄莫辨。
目閃爍,皇帝終于道:“想必你也不會在朕跟前說謊?”
楊儀道:“皇上圣明,對臣而言,眼中只有病人的癥候,唯一所想的只是盡快讓病者痊愈,其他的,卻不屬于臣顧慮所在。”
魏公公在旁聽著這般回答,笑看向皇帝。
皇帝面上的笑意漸濃:“在其位謀其政,業專攻,這樣才是為醫之道。”
魏公公笑道:“就得是楊侍醫這樣的人,才能太后娘娘青眼,也得皇上破格拔擢呢。”
皇帝淡淡道:“果然是不錯的,太醫楊家……后繼有人。”
說了這句,皇帝又看向魏公公手中那一大疊的文書:“還有一件事,楊儀,聞北薊的那個案子你也手過,是麼?據說把人家的腦子都打開了,還畫了不……腦顱圖。”
楊儀垂首:“是。”
皇帝道:“朱弘招認,他是學了聞北薊的法子,在人頭頂用針,才讓那羈縻州的侍從狂大發……朕對此表示懷疑,你覺著這有可能麼?”
薛放心里清楚這是俞星臣搗的鬼,如今卻讓皇帝來詢問楊儀,這真是……
按照楊儀的子,也不知該怎麼回答。
楊儀道:“回皇上,此事難說。按照先前小聞公子的說法,雖可行,但也未必就次次功,甚至可能適得其反,所以皇上說那個朱弘,臣只能回答,這不是絕對不可能的。”
皇帝揚首一笑:“這真是可惜了,朕本來想著,找一個人出來,讓朱弘親自演示……”
薛放心中的震驚無法形容,這皇帝竟如此喪心病狂。
楊儀顯然也很意外,沉默片刻,道:“此法不可,畢竟就算小聞公子也難保哪一次能功,所以,就算朱弘對那羈縻州的侍從做了,也未必對別人奏效。”
“這樣也好,免得被一些不法之徒知道了后紛紛效仿,”皇帝長長地吁了口氣,揮手道,“朕不耐煩看這些東西,想必你們也都弄得十分仔細,倒也罷了。既然兩件行刺案子的首尾都做了代,那就按照你們所查置……”
他停口,目在薛放跟楊儀上轉了轉:“十七郎所說,有些道理,朕便開恩,特赦了那幾個軍,但只此一次……倘若還有下回,朕決不輕饒!任憑是誰口燦蓮花地替他們開都不。此番就只誅首惡,那個朱……”
魏明道:“朱弘。”
“這個人,不能輕饒,就活剮了他吧。”
薛放屏息。楊儀閉了閉雙眼。
魏明提醒:“那……羈縻州的特使?”
皇帝道:“之前他們在南衙里已經了懲罰了,既然此事跟他們無關,何況又是獻藥有功,有益于太后病,就也赦了他們吧。”
魏明一喜:“皇上圣明仁德,他們必定懷皇恩,日后自然越發盡心竭力為皇上效忠。”
皇帝不置可否。
這會兒小郡主站在皇帝旁,時不時地打量薛放。皇帝歪頭看著:“敏敏,你看什麼?”
紫敏郡主臉上一紅,趕忙低頭:“我、我看楊侍醫。”
皇帝道:“是嗎?你是不是覺著一個子能當,很了不得?”
小郡主忙點頭。
皇帝道:“這也是百年才出一個的……”又深看楊儀:“你既然有這份才干,自不該辱沒。”
不知想到什麼,皇帝笑:“回太后邊去吧。”
楊儀垂首行禮,退后數步,眼睛著薛放。
只聽皇帝道:“十七郎,你也回去吧,對了……先前花魁被殺案,聞北薊用針一事,勿要對外細傳,案卷封存。”
薛放出了政明殿門,急忙找尋楊儀。
他看見楊儀才下臺階,仿佛要往后面太后的啟祥宮去。
那一聲呼喚在頭轉過,到底沒有喚出來。
而前方楊儀卻緩緩止步,回眸看他。
沒有多余的表,只一點頭,眼波流轉,瞬間似有萬千叮囑。
薛放幾乎看呆了,但他知道這不是別的地方,只能盡量按捺。
他匆匆地出了宮,徑直回到巡檢司。
俞星臣已經跟馮雨巖稟告完畢,正在公事房問事,薛放進門喝道:“都出去!”
眾人吃了一驚,靈樞卻發現他上的氣息似曾相識,就如同在羈縻州云縣,楊儀失蹤之后,他尋到驛館那時的形。
靈樞忙向著俞星臣邊閃過來,俞星臣卻抬手示意他退出。
薛放已經走到桌邊:“你知不知道,你差點把拉下水!”
俞星臣臉微變:“哦?”
薛放進益了,竟沒有直接手:“你自以為聰明,卻不知皇上比你更聰明,今日,要不是楊儀應答妥當,圓了過去,連也要跟著遭殃!”
俞星臣深深呼吸:“我……”他算是智者千慮,百一疏。
薛放死死地盯著他道:“我不管你打什麼主意,總之不許你再自作主張將拖其中,你可聽見了?”
俞星臣咽了口氣:“不會再有下次。”他說了這句又問:“皇上召見了?”
薛放冷哼:“你以為呢。金釵石斛,乃至那枚銀針……皇上都問過了。”
俞星臣屏息:“……怎麼回答的?”
薛放卻沒理他,只道:“現下,你總該告訴我,朱弘瞞的真相是什麼!”
俞星臣垂眸:“你最好還是別知道這種事。”
夜。
薛放有事耽擱,到的要晚一些,那只臨清獅子貓卻早到了,它乖乖地在屋檐上趴著,似乎在等待他大駕臨。
薛放了那貓頭:“你倒是不怕生。”
白貓“喵”了聲。
薛放嗤地一笑,又側耳聽屋靜,卻聽不到什麼響聲。
他本來打定主意,今晚上要跟楊儀面,可現在這樣,興許是白日太過勞,早早地睡了。
只能把那白貓抱在懷中:“你可不能再撓我了,要不然可真跳進黃河洗不清。”
獅子貓長脖子,在他臉上蹭了蹭。
薛放正孤單地貓兒,卻聽見底下一聲細微的響。
是屋門被打開了。
薛放意外,跟貓一塊兒往下看去。
屋檐底下,緩步走出一個瘦削的影,的肩頭披著一件月白長衫,在夜風中像是什麼蝶的翅膀輕輕扇。
薛放怔住。
底下,楊儀默默地站了片刻,忽然輕聲道:“旅帥?”
薛放猛然晃,獅子貓被他嚇了一跳,不滿地了聲。
楊儀循聲轉頭,薛放急著要閃避,卻弄得瓦片嘩啦輕響。
這瞬間,地上楊儀眉峰微蹙:“你……還不出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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