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放抱著那只貓, 縱輕輕躍下。

　楊儀下意識后退了半步，又細打量他，見他面略靦腆, 懷中還抱著二房的那只獅子貓，不由又氣又笑。

　薛放察覺看自己懷中的貓, 這才醒悟, 忙俯將那獅子貓放在地上。

　白貓轉頭看了看兩人, “喵”地了聲, 便跳到旁邊的欄桿上，蹲在上頭，也不走。

　楊儀看了看貓，又看向薛放臉上, 這會兒廊下黑漆漆的, 只有點月，一時也難看清。

　嘆了口氣：“……跟我進來。”

　薛放自覺楊儀手中有一線牽著自己一樣，放輕了腳步跟著走到里間門。

　楊儀怕他驚了外頭的丫鬟們，便停下步子。

　回握住他的手, 領著向自己房中走去。

　屋沒有點燈, 薛放大氣也不敢出一聲，卻居然大膽，探臂在楊儀握著自己的那只手上輕輕地了。

　楊儀察覺，低低斥道：“規矩些。”

　話雖如此, 還是拉他到了房中，又去找了火折子, 點了蠟燭。

　燈在室散開，兩個人的臉都在彼此眼前清晰起來，薛放才看清楊儀散著頭發, 青垂在腰畔，看著比平日更多了幾許清可喜。

　楊儀捧著燭湊近薛放，細看他臉上的傷痕：“有沒有敷藥？”

　薛放道：“這點小傷不打。”

　楊儀問：“是那貓兒抓的？”

　薛放笑道：“我就知道姐姐才是明白人，那些傻子、還有今日皇上，說什麼是人抓的，哪個人這樣膽大？”

　“胡說。”楊儀聽他公然這麼說皇帝，忙制止了。

　把蠟燭放下，自己去床邊，打開搭帕，翻翻找找，找出了幾顆藥丸，回來道：“吃了吧。”

　薛放接在手里，也不問是什麼，便放進里吃了下去。

　楊儀倒了一杯水給他，又把他的傷細看了會兒：“這貓兒四跑，還好二養的細，沒它去捉什麼老鼠，不然就難說了。以后切記小心些。”

　薛放端起杯子喝水，眼睛四瞧：“你怎麼還沒睡？”

　楊儀道：“我沒問你，你倒問我……你在房頂上干什麼？”

　薛放不想直接把看到那神人的事告訴楊儀，恐怕嚇到，于是道：“我、我是因今日在宮見到了，不放心，所以想過來看看，不料見屋沒了燈火，以為睡著了……”

　楊儀問：“那，昨夜呢？”

　薛放一驚：“啊？”

　楊儀問：“還有前夜。是不是都是你？”

　薛放深深吸氣：“你、你怎麼知道？”

　“果然是你。”楊儀擰眉：“你來做什麼？你……別告訴我是在房頂上一整宿的。”

　這兩天總是不得安穩，總覺著心里發慌。

　本來不敢確信，可今日宮前相見，險象環生，楊儀知道以薛放的脾氣絕不可能不來相見。

　之前又聽見了貓兒，這才試著出門，誰知果真猜中了。

　而且他來了不是一宿。

　薛放抓了抓頭。

　楊儀死死地盯著他，見他沒答，心頭嗖地一陣輕。

　在外餐風宿的一宿？雖然是夏天，在那屋頂上也夠人的了。

　“你……”楊儀一時氣，忍不住咳嗽起來，又怕驚了小甘跟小連，便捂著竭力忍著，這一忍，眼角就潤了。

　薛放忙道：“你別生氣，我是有緣故的。”

　楊儀回找了一塊兒帕子，悶悶地咳嗽了一陣，又翻出一顆止咳的天門冬丸含了。

　薛放倒也聰明，忙給倒了杯水送過來。

　楊儀喝了一口，啞聲道：“再有緣故，也不能這樣。”把杯子往桌上一放：“你過來坐著。”

　薛放只得到桌邊落座。

　楊儀在他旁邊坐了，他手，替他將脈聽了聽，倒是沒有什麼大礙。

　又咳了兩聲：“得虧你子好，但就算這樣，也不能自己糟蹋自己……夜間門的寒之氣最重，就算這會兒覺不出來，等以后老了……”

　說到“老了”，猛然止住，飛快一尋思，便改口道：“總之不許再這樣了。”

　薛放也正聽諄諄教導，聽到說“老了”，不由也想到了一些“事”。

　楊儀見他不言語，便輕輕地拍了他一下：“聽見了沒有？”

　薛放忙道：“聽見了……”

　楊儀只怕他是有口無心：“你方才說什麼緣故，天大的緣故，你不能找我說嗎？自己悄悄地躲在房頂上算什麼？”

　“本來是想找的……又怕你生氣。”

　“你這樣，我更生氣。”

　薛放自然知道擔心自己，忙陪笑欠：“好，以后若是有事，我直接找你，行了吧？你要惱我就打兩下子，千萬別在心里窩氣。”

　楊儀著他燈影下明亮爍爍的眼睛，以及腮上那幾道貓爪痕。

　哪里會真的跟他生氣，只是因為格外疼惜，恨他不知輕重，明明是個矜貴的子，偏干那樣沒深沒淺的事，萬一真的風侵襲，弄出病來呢。

　如今見薛放眉眼帶笑，好言好語的，心里的那點氣自然散開了。

　“姐姐，”薛放把凳子往前挪了挪，跟膝頭相抵：“我正要問你，你今日頭一次進宮里，可怎麼樣？”

　“都還妥當。”楊儀回答，又問他：“巡檢司那邊，子云兄無礙了麼？”

　“這件事總算塵埃落定，”薛放嘆了口氣，“就是一件可恨。”

　“什麼？”

　“我不知道俞星臣居然把你拉其中，”提起這個，薛放皺眉不悅道：“還有斧頭，也不跟我說一聲，就替他傳話，真是膽子越來越大，要不是他今日回了府，我指定要打他一頓。”

　楊儀忙道：“你千萬別為難他，斧頭都跟我說明了，我也知道這是……俞巡檢的意思，但我知道他沒有惡意，只是想要幫子云兄。”

　薛放道：“只為了幫他，就沒想過你會有危險？”

　楊儀道：“放心，我心里有數。今日的形，我提前想過多次了。”

　斧頭一跟楊儀說起這件事，楊儀一聽是俞星臣的主意，就知道這個人從來不說白話，既然靈樞這個消息，必定有他的用意。

　巡檢司那里當然也知道，今日要進宮向太后謝恩，自然還要給太后復診。

　而金釵石斛跟冬蟲夏草又是難得的補藥，又是隋子云等待來的……楊儀把太后的病癥稍微一想，就明白了俞星臣的用意。

　薛放道：“總之，以后如果有類似的事，不許你聽他的話……我就算碎骨，也不想把你陷進去。”

　楊儀聽了這話只覺著刺心，口說道：“你要是碎骨了，我還能干站著無礙麼？”

　薛放屏息，驀地向前：“你說什麼？”

　楊儀往后一避：“沒說什麼。”

　薛放的結滾了滾：“姐姐……”

　楊儀聽到他的聲音似乎喑啞了幾分，心里一，低頭咳嗽了聲：“對了，那個、那個……銀針的事。我還想問你。”

　薛放已經有點心不在焉，竟毫無反應：“銀針？”

　“就是……”楊儀道：“那個被殺死的侍從的頭上，真的有銀針嗎？”

　薛放才想起來：“原來是這個，”他略微定神：“你自然也是不信的是不是？我跟你說實話，原本沒有，進了巡檢司后，就有了。”

　楊儀愕然：“這是怎麼回事？”

　“還能怎樣，不過，”薛放哼道：“你絕對想不到，是誰主張這麼做的。”

　楊儀定睛看著他，等他說下去。

　薛放著燈影下黑白分明的眸，早覺怦然心，不由己地說道：“就是俞星臣了。是他的主意。”

　“他？”楊儀不懂。

　薛放了，勉強地把俞星臣那一團計劃告訴了楊儀：“他說只有用這個法子，才能干凈地把隋嬤嬤一行撈出來。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跟那個朱弘串通的，朱弘竟然愿意如此供述。”

　說了這個，薛放道：“今日皇上問你的時候，可知我了一把汗。生怕你不知道，萬一說錯了話，那可也就滿盤皆輸。”

　楊儀微笑：“我聽了，也覺著蹊蹺，不過我很快也想通了。何況銀針腦的方式，后果如何的確千變萬化，不能一概而論，雖然俞巡檢的這個法子有點損，可確實人挑不出病來，因為這沒有辦法驗證。”

　薛放道：“我原本以為這個人雖然討厭，但畢竟還算是個正直的，沒想到也會玩這一套。”

　楊儀點頭：“幸而他跟你是同僚，不是對頭……”

　薛放哼道：“我才不怕他呢。我懶得跟他玩那些虛套，他要敢當我的對頭，我必定他后悔。”

　楊儀不想到前世種種，便抬手在薛放的手背上輕輕地拍了拍，像是安，也像是在表示他說的對。

　薛放反手將握住：“我也還有一件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