雖說離他極近方能瞧出有白發在鬢,但慕淮才二十一歲,便在一夜間白了年頭,這得悲痛到什麼程度
尹誠昨夜也未歸府,他惦念著慕淮的狀況,便在館驛中暫住了一夜。
他走上前去,自是也看見了慕淮鬢邊生出的華發。
尹誠見慕淮已然恢復了平素的鎮定,卻仍是蹙著眉頭,便略帶關切地問:“殿下,可還好”
慕淮垂目,微嗤了一聲,對尹誠道:“死了個侍婢而已,別用那種眼神看著孤。”
尹誠噤聲不語。
卻知慕淮雖極力掩飾著,對容晞已逝的事并不在意。
可那雙猶自猩紅的雙目,和那一夜間生出的華發,無一不在彰顯,他對這個人有多在意。
慕淮負手站在自四方天井的館驛環廊,冷聲命侍從:“尋個地界,葬了。”
侍從應是。
尹誠隨慕淮去了城東遠郊,陪著慕淮,將那可憐的宮下葬。
棺材甫一土時,天竟也微變,隨后便倏地落起紛揚的皚雪。
起先,慕淮神還算鎮定,尹誠心中也松了口氣。
可待那棺材漸被黃土填沒后,慕淮竟是突地發瘋般沖上前去,他推開了填埋棺材的一眾侍從,縱躍進了土坑中。
然后便惡狠狠地咬著牙,用雙手刨著土,待那棺材又浮于土上后,慕淮便狠狠地扯拽著固定棺材的繩索,泄憤般地使著蠻力,似是想把棺里的人再弄出來。
直到他的手被繩索割出了痕,尹誠眸登時一變,他也跳進了那土坑中,急制止住慕淮令人驚駭的行徑。
尹誠聲音微高了幾分,竟是如從前般喚了慕淮的表字:“芝衍人已經死了,你把從棺材挖出來,又有什麼用縱是把尸抱出來,也再也活不過來了”
尹誠知道慕淮痛心疾首的緣由。
容氏宮生的絕貌,放眼整個汴京城,沒有幾個人的容貌能蓋過。
能近伺候他這麼久,人也定是聰慧己的。
同慕淮朝夕相,又懷了他的孩子。
到如今倏然離世,慕淮縱是心腸再,心中也定是悲痛的。
慕淮聽罷,眉間卻是倏地一戾,他狂怒至極,揮拳便要擊向尹誠。
尹誠避開了慕淮的拳頭,他平復著心緒,沉靜道:“若殿下同臣打上一架,心便能好些,那臣隨時奉陪。”
慕淮顯然已經喪了理智,他怒而甩開尹誠的手,復又起奪過侍從手中的鍬子,毫不顧被勒出痕的雙手,面極度鷙地再度將那棺材填埋土。
容晞的墓碑是無字碑,慕淮對世了解甚,不知父母到底是誰,只知應是個孤。
侍從為容晞焚燒紙錢時,慕淮終于恢復了些許理智,他定定地看了那無字碑良久,尹誠這時問他:“殿下準備何時歸宮”
慕淮聲音清寒,語氣恢復了平靜,回道:“政事堂的折子都堆疊山了,自是今夜便要歸宮。”
言罷,他振袖往駿馬走去,再不看那無字碑一眼。
挽韁馳馬時,慕淮見天際夕日將墜。
汴京遠郊大雪初霽,東風未歇,一派空塵曠遠之景。
景雖甚,可慕淮卻知,上天在他出生時,應該給了他會對子生出的。
可時至今日,這俱被生生斬斷。
他心中再也騰不出任何位置,留給除之外的人。
承章十一年,初夏。
蟬鳴啁啾之聲不絕如縷,武帝慕淮被這蟬聲擾了安睡,這夜戾氣極盛。
宮人們嚇得瑟瑟發抖,為了讓武帝睡個好覺,便紛紛拿了網罩去粘蟬。
齊國一月前剛與北方的燕國結束了連年的惡戰。
燕國近年愈發強大,由手段雷霆的太后蕭氏把持朝政。
雙方戮戰數月,仍不分勝負。
齊國雖稍勝一籌,可在無止息地征戰中,兵士們早已失了銳利的士氣。
最后,齊燕之爭以燕國割讓三州之地告終。
齊軍返境雖是得勝而歸,卻也帶來了令武帝暴怒的沉重消息。
尹誠將軍竟是在歸返途中箭傷復發,暴斃亡,年僅三十五歲。
武帝在位十一年,治國功績斐然。
他還未稱帝時,便滅了小國縉國,近年又滅了東北的鄴國。
到如今他收復了燕國一部分的土地,可謂武功卓著。
他公正嚴明,雖然是至尊的皇帝,卻從不奢靡度日。
慕淮為政手腕強,朝中沒有戚族或權臣敢同他作對,齊國實乃中原強權大國。
可只有伺候慕淮的大太監才知道,這位雄才大略、殺伐果決的君主,年僅三十三歲,子骨卻因積年惡習變得孱弱不堪。
武帝剛登基時,便有個習慣,那便是一連數日都徹夜不睡,獨在乾元殿批折子到深夜,就好像是不需要睡眠。
每七日中,武帝會擇個日子,在下朝后睡到申時,起來后稍用些晚食,便繼續批折子。
如此濫用折損自己的壽元,慕淮終是把自己的弄壞弄垮。
前幾年他還驍勇善戰,可駕親征。
現下年歲剛過三十,便已病膏肓,終日要靠丹藥維系生存。
有外人不知武帝的作息,便猜測他如今這般,全是因為年輕時殺戮過重,才染上了惡疾。
可全齊境的百姓都知,當今圣上勵圖治,是難得的圣君。
是夜大太監從諸司折返,至殿外后,他屏著呼吸,小心地進了乾元殿。
武帝單手支頤在書案,臉泛烏青,神明顯不濟。
大太監不敢擾武帝安睡,便小心地將漆托中的躞蹀輕放在案,隨后向武帝拱手施禮,退出了殿外。
說來武帝本人很喜歡這個已經變舊的躞蹀,補了多次仍未將其丟棄,明明他是尊貴的帝王,比這躞蹀的配飾多了去了,卻對這躞蹀格外偏。
武帝孤僻乖戾,下朝回乾元殿后喜歡獨,不喜人打擾。
宮太監伺候時都是提前備好茶點,待慕淮喚他們時,才會萬分小心地進殿聽令。
當今圣上有很多可稱為怪異的行徑。
但最令人不解的是,武帝登基后,竟沒納任何妃子,自是也沒立皇后。
后宮中有位份的人只有太后翟氏和先帝的妃嬪公主們。
有人說,武帝只江山功業,不人。
亦有人說,武帝怕是個喜好男風的斷袖。
但他為何不納任何妃嬪,至今仍是雍熙宮中的未解之謎。
門下侍中程頌至乾元殿外時,慕淮已然清醒,便宣召程頌進殿。
明滅的燭火下,慕淮的神看著有些疲倦,他問向程頌,道:“嚴居胥的家眷可有收下朕的禮”
程頌搖首,回道:“回陛下,嚴夫人不肯收。”
慕淮聽罷斂眸,他面上泛青,著病容,聽罷程頌此言,半晌方道:“不收,便不收罷。”
終是他對不起嚴居胥,近年他疑心甚重,聽信讒言。
而嚴居胥被封相國后權勢愈大,他便認為嚴居胥有不臣謀逆之心。
最終他得嚴居胥為表忠心而自盡,他妻室家人定是恨了他,卻礙于他是皇帝,不敢言半句不滿。
思及此,慕淮揮手,讓程頌退下。
他從案前站起,仰首看向了檻窗外清冷的月。
若不是他窮兵黷武,剛愎自用,讓尹誠強攻燕國,他也不會這麼年輕便去世。
去年,慕濤去行宮看了被囚的慕濟,他便懷疑慕濤和慕濟互相勾結,恐有叛心,毫不留地設計除掉了自己的親生兄長。
后來才知,惟有慕濟心存不甘,而慕濤去看慕濟的緣由僅是因為惦念時兄弟之。
到現在,他連個兒子都沒有。
慕淮深知自己將不久于人世,他在慕氏宗室里挑挑撿撿,最后挑出了看上去不那麼像蠢貨的慕遠來做為王儲。
他嗤笑一聲,卻覺頭部倏地一痛,隨后便失去了意識,暈厥在地。
宮人們都怕他,直到次日要上朝時,發現慕淮遲遲都沒有靜,這才大著膽子進殿查看,才發現他竟是暈倒了。
太醫為他診脈時,一臉憂懼的說他將不久于人世。
慕淮聽到此消息時,卻是異常鎮靜。
他守著大齊江山多年,雖未疲憊,但也有些倦了。
太醫走后,慕淮差人召來了其宗弟慕遠。
他闔上雙目后,便想,死亦甚好。
不知在間,能不能看到那人。
慕遠一臉謙謹地跪在了他的床前,靜等著聽慕淮的旨。
慕淮叮囑慕遠,要替他守下慕氏三代打下的江山。
慕遠應是。
隨后的話,卻讓慕遠大吃一驚。
慕淮語氣平靜道:“你登基后,命禮部的太常寺卿同朕側的舊侍去趟汴都西郊,將那無名碑下埋著的棺材遷到皇陵中。那里面躺著的人是朕之前的人,姓容。朕要追封為皇后,與合葬在一。”
每走一步都是精心策劃.只是在計劃的路上卻產生了一場意外的感情,可是到頭來誰又曾想到自己反而被別人算計在內.命運的軌跡在行駛的過程中漸漸偏離了軌道,當所有的一切都塵埃落定,才知道不是愛的時間和場合不對,而是愛錯了人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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