康熙六十年, 是三年一度的會試之年，考期定在三月中旬，再一月之后進行殿試。

　關注度稍低一些的武舉, 分別在文舉后五日舉行。

　弘昀的“李仲曦”馬甲，當年正經考過鄉試，得了第二的好名次, 是禮部登記在冊的舉人, 這回只要補個報考流程, 就能正規參考。

　從康熙、四爺, 到雍親王府的眷孩子們，都真心希并且相信，弘昀能憑借自己的真才實學榜上有名。

　相比起來，弘時的武舉就顯得隨意多了。

　照著“李仲曦”起了個“李叔”的假名, 報考也是明正大地開后門隊。

　康熙?????還四爺和負責武舉的主考暗示過，家中有孩子貪玩兒想試試，只要不影響其他人, 稍微關照注意些, 別弄出大傷，或是把孩子打擊過頭。

　考當然配合。

　除了這是上頭的代，最重要的是, 武舉本不像文舉, 清流文臣、學子眼里都容不得一點沙子。

　管你是關系戶還是別的, 能打就能服眾。

　這一個多月的時間里，弘昀弘時在雍親王府里的重要和優先度，甚至超過了在圓明園跟烏希哈和蛋蛋們“玩泥”的弘暉。

　三月二十八, 文武會試同日放榜。

　順天府衙前早就滿了人, 百余雙視線匯集在一起, 幾乎能把厚重的木質大門給盯穿。

　弘時和青蘋、還有兩個人高馬大的護衛，嚴嚴實實地護著烏希哈走到最里頭。

　本來，他們可以呆在府里等人報信，弘時非得要親自來看榜。

　弘昀起初也想來，但耶布淳格一早覺著肚子有點不舒服，他就留在府里等大夫來給妻子看診安胎。

　弘時又轉而說了許久沒上街的烏希哈作陪。

　他們今天特意穿上了質地上好的綢衫，看著非富即貴，邊上的平民百姓不敢靠得太近。

　午時，衙役拿著榜文出門，引起人群一陣。

　黃紙還沒在告示欄上平，眼尖的烏希哈立刻瞄到了弘昀的馬甲，驚喜地出聲，“二哥中了，第三！”

　這可是會試，云集了整個大清的舉人，包括江南、山東的才子，比當年僅是北京府范圍的鄉試含金量高多了。

　這才是明明可以靠值，偏偏要靠才華啊！

　這聲靜不小，引來許多探究、艷羨的視線，烏希哈驕傲地昂首。

　忽然，耳邊傳來一個悉又陌生的稱呼，“宋小東家？”

　烏希哈回頭，睜大眼睛，“沈大哥？”

　來人是三年前就高中榜眼的沈繼。

　弘昀為了迎娶心上人，在耶布淳格姐弟面前坦份，也沒瞞著沈繼，找到時機修書言明，親時還請他來雍親王府喝過喜酒。

　之后兩人也一直保持著淡淡的君子之。

　這次弘昀準備會試，應試經驗富、并總結出技巧的沈繼提供了不場外援助。

　如今沈繼對烏希哈的份，亦是心知肚明，但很地沒有表現出驚訝或是說破。

　沈繼又對弘時拱手，“見過三公子。”

　弘時隨意揮了揮手，墊著腳尖、抻著脖子看向另一張榜文，帶著幾分期盼，“我呢我呢，有沒看到我？”

　“三哥你不是說你場沒考好麼？”烏希哈略地看了一圈，沒找見弘時的名，“可能沒中吧。”

　弘時考完場文試當天，回來就嚎了兩個時辰，家里人已經默認了他落榜的結果。

　他跟來看榜，一是給烏希哈當保鏢，二是不死心，想賭一把閱卷瞎了眼高抬貴手。

　弘時整個人喪了下去，烏希哈安地拍拍他的頭，“別難過，我們都知道你盡力了。”

　弘時：“……你這麼一說更難了。”

　沈繼輕笑一聲，“我倒是瞧見了一個‘李叔’的新晉武舉人，列榜位八十八，不知三公子找的，可是此人？”

　“真的假的？！”弘時怪了一聲，很快就定位到沈繼說的地方，整個人原地跳起半丈高，扯著烏希哈興嘶吼，“我中了，我中了！”

　語氣中，充滿了多年學渣一朝翻的辛酸。

　文武會試各錄用舉人一百二十名，因為他們不習慣弘時的假名字，弘時又排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，才沒有立刻發現。

　這個結果在低預期的對比下，驚喜程度直接翻了好幾倍。

　同樣不是學霸的烏希哈也為他高興，“看到了，三哥你真棒！”

　“我們快回去告訴阿瑪他們去！”弘時激過頭，握住烏希哈的手臂急匆匆要往回趕。

　“三哥你慢點！”烏希哈力氣拼不過他，周圍不停有人往里，既然已經看到了想要的好消息，不便在此地久留。

　還記得沈繼，匆忙對他道謝并道別，就被弘時拉著在人群中左右穿梭，眨眼消失在沈繼的視線中。

　沈繼微微出神，沒注意被邊上的人撞了一下。

　“大人當心！”隨沈繼一同來的小廝連忙擋在他前，試圖喝退對方，推搡著不斷過來的人。

　沈繼回過神來，帶著小廝向外。

　奈何他們比不得烏希哈一眾人多有力，終于離人群時，外衫已經皺得不能看了。

　這時恰巧看到弘時騎著馬，護著一輛馬車離開。

　“大人，他們也太不知禮數了吧。”小廝抱怨道，“就算家中有表兄弟中舉，殿試如何還說不準呢，大人您是上屆榜眼，又是五品監察史，中意那商——”

　“不得胡言！”沈繼厲聲打斷他的不敬之語，著馬車轉過街角，再不見蹤跡，在原地久立無言。

　良久，他默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。

　弘昀大婚那天，沈繼雖應邀前往雍親王府，但弘昀這個新郎忙著迎親敬酒，并沒有多力親自招待他，他出寒門，職又低，自然到了冷遇。

　當然，沈繼并不在意這些，也沒有因此對雍親王府生出什麼偏見。他與弘昀相，是因為他才學上佳，人品端方。

　在沈繼看來，雍親王府二阿哥這個份，反倒是弘昀的束縛和枷鎖。

　婚宴后半場，他自覺走到僻靜角落，對月獨酌，為好友慶賀、也為他嘆息，意外上了幫忙招待賓的烏希哈。

　彼時乘月而來，袂翩躚，環佩玎珰。

　看清是他后，不驚不避，只如過往在郊外繡坊相遇時那般，晏晏一笑，“原來是沈大哥來了。”

　那時沈繼才知道，“宋小東家”不是什麼客居的“表妹”，而是側福晉宋氏所出的多羅格格，弘昀的異母親妹妹，也是雍親王府上下最寵的小兒。

　“大人拒絕了好多次老夫人說親相看，難道不是因為這個宋東家嗎？咱們今日一大早就守在這兒，為何不多說幾句話？”

　小廝不解的聲音把沈繼從回憶中拉回來。

　他們家大人是最年輕的三甲之一，德才兼備，事老練，才能在沒有靠山的況下連年升職，將同年進士遠遠拋在后。

　如今沈繼正得上重用，連康熙那里都聽說過有這麼一號人，小廝沒見過他像今天這樣，被同齡的公子小姐這麼怠慢過。

　更也沒見他對待誰，態度會如此小心躊躇。

　“我與宋姑娘只是意外巧遇，”沈繼甩袖，冷著臉警告他，“回去之后，不管是在何時何地，對誰都不許再提宋姑娘半個字。”

　他這模樣，比怒形于更讓小廝害怕，只能唯唯應諾。

　沈繼一大早來此，除了關心好友會試績外，還有三運氣，眼下既然上了，已是不虛此行。

　他最后遙一眼街角，轉離開。

　“大人等等我！”

　他的步伐和思緒一樣紛。

　沈繼心悅玉溪繡坊的“宋小東家”。

　他自己很清楚這一點。

　因為純真心善，幫扶弱小，無意中給了他與寡母幫助，言談中可見懷，非一般閨中可比。

　的真實份，只會讓這份“純善”更顯可貴。

　當年他金榜題名，與母親上門道謝，就有過試探的意思。現在想來，他們母子冒犯至極，烏希哈那時婉言拒絕，已經是十二分的友善大度。

　而那應該只是托辭，沈繼沒聽說雍親王給小兒定下親事。

　反倒是有傳言說，雍親王極為挑剔，這幾年把京城適齡無婚約的公子們相看了個遍，也沒有合意的。

　沈繼知道自己不配的。

　但他們已經有了本該沒有的集。

　或許，能有別的可能呢？

　……

　弘昀弘時雙雙榜上有名，李氏心里再想低調，行上也完全克制不住。

　這可是實打實靠自己考出來的舉人，哪家皇孫能做到呢？

　南院從主子到下人，走路都比往常更多了幾分底氣。

　烏拉那拉氏難免多想，但四爺和弘暉接連做思想工作，自己又歷經兩世，須知眼得放長遠，花了幾天調整好心態后，一起加眷的圍觀隊伍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