瞬冷笑之中約含著的寒意：“你剛才那話的意思，是還有別的布置？”

荀澈稍稍調整了一下坐姿，左手支在石桌麵上托腮，右手端了茶盞抿了一口，言語越發漫不經心：“我讓錦城收了五十裏之的水陸道，倘若今日我真的不得空前來，寇家又了那自尋死路的心思，他們的車船人馬，決然過不了渭亭。”

俞菱心的越發清晰，荀澈越是這樣看似輕鬆的說話，裏頭的寒意甚至殺機就越重，忙搖搖頭：“也不至於的，寇大人好歹是兩榜進士，先前我娘拿著眷走的由頭折騰，他可以當做不知道。如今若真在眼前鬧起來，他不敢不管的。”

荀澈淡淡哼了一聲：“我不管他是什麽功名什麽想頭，隻要他們敢做，我必然寇顯一月之白滾出京城，寇家的子弟，這輩子也休想仕。”

帶著這樣殺伐之氣的荀澈，俞菱心重生以來還沒見過，但上輩子卻是悉到不能再悉了。隻是那時候偶爾聽見荀澈言語之中的狠厲冷酷，大多是因為朝廷上的爭鬥。而此刻卻是為了。

俞菱心一時心裏五味雜陳，心緒翻湧，好像重重的酸楚疲憊之間猛地攪進一勺濃濃的，初時不覺得甜，稍稍深想一想，便有些不住。

忍了忍，將好像要衝上眼底的那點溫熱強下去，又問荀澈：“既然安排這樣周全，你也不非要過來的。主要是整個京城都聽說了你要在家裏養病，宮裏都過了明路的。如今卻又隨著我出城，若什麽人瞧見了認出了，會不會影響你的正事？”

荀澈角一勾，將茶盞放下，子微微前傾，向俞菱心的目裏更是猛然增添了十分的深意，聲音裏也添了許多的低沉：“你真不知道我今日為什麽親自過來？”

不待俞菱心回答，就再續道：“我自然是盼著，萬一，萬一寇家有人真的吃了熊心豹子膽，敢出手強行拉你上船，然後推搡掙紮之間有個失足落水的機會，那我就可以立刻縱相救，隻要天化日、眾目睽睽之下將你從水裏抱上來，那咱們的婚事即刻就能定了。”

俞菱心前半段還當真聽著他說，到後來聽荀澈語氣越發刻意誇張，終於忍不住失笑，啐道：“胡說八道，哪能這樣。”

整整一日了，此刻終於見著臉上綻開第一個真切笑容，荀澈心頭那一直懸著的一口氣也隨著鬆了下來，深深覺得烽火戲諸侯的典故裏頭法子雖然是蠢了些，但周幽王的心他如今倒是明白了個十足十。

什麽青山碧樹水天，什麽京畿都城繁華盛景，於他而言，都不及眼前之人的展一笑。

第32章暖破雲

荀澈又想了想,雋秀麵孔上一派認真：“慧君，其實這法子真的也不錯,要不我人將寇家的船攔回來，再給他們個機會？”

“好了，不要胡說了。”俞菱心抿一笑，心裏的那些沉沉鬱鬱終於消散大半,這時才重新又仔細看看荀澈,“你的傷怎麽樣了？”

荀澈長長歎了一口氣：“哎，真是不容易,你可算想起來問一問了。”

俞菱心自然知道荀澈這是故意的，他前世裏那樣毒傷纏，百般煎熬,也沒有在麵前抱怨苦過一回,眼下這點皮傷算得了什麽,隻不過是要鬧一鬧罷了。

但看在他這樣用心的份上,鬧就鬧罷。俞菱心白了他一眼：“給我看看，手臂上都好了嗎？”

“當然沒有。”荀澈利落地卷了左手的袖子給看,小臂上確實還有三四條青瘀痕錯著，隻不過看著已經不是很嚴重了,應該是正在恢複之中。

俞菱心再次垂了眼簾：“帶藥了麽？”

荀澈不由幹咳了一聲,心頭跳跳的有些熱切，隻是仗著素來的修養,麵上仿佛還是平靜的：“陳喬,去拿傷藥過來。”

亭外的陳喬立時躬一禮,轉就去馬車上取，不多時便拿了一個瓷瓶回來，雙手奉給了俞菱心，隨即一躬退出，慣常忠敬恭謹的神全無變化。

但俞菱心掃了一眼便知道，所謂仆肖其主，此刻陳喬看著好像正常的很，心裏不定怎麽苦呢。機關算盡的荀世子大約是沒有想到會出這麽個意思，所以也沒有帶著自己的藥出來。

陳喬能這樣鎮定地裝作好像帶了，已經是很不錯了。

果然打開藥瓶一聞，便是荀澈馬車上常備的藥油，雖也是上品，卻肯定不是他在家裏用的。

俞菱心也不說破，隻是看了荀澈一眼，似笑非笑：“坐過來些。”

荀澈這次從善如流的作當真是行雲流水，頷首起之間風度翩翩，直接到俞菱心邊坐下的時候袍袖輕拂，好像順理章的參宴座，一副高華君子模樣。

隻是他坐下的同時，將那石凳向俞菱心的邊移了兩寸，卻又算不得如何君子了。

“將這邊也挽了罷。”俞菱心在這花樹環繞的涼亭之中，也沒有多顧忌，尤其是給他上藥裹傷的事，上輩子做了不知多次，到後來連銀杏和郗太醫都半開玩笑地稱讚過荀夫人手法，猶勝醫。

伴著濃濃的藥油甘辛氣味，俞菱心白皙的手指在荀澈的小臂上來回反複打著圈，將所有瘀痕之一一都塗了。

荀澈不由自主地再度頭微，輕輕地在他手臂上打的圈圈，好像也同時打在了他心尖上。這樣的溫而悉的覺，幾乎是他前世最後的半年裏最後抓住的一線暖意。

從天旭十九年開始，京城外的名醫，大江南北的妙手，人人都說他大約隻還剩下六個月到八個月，無論如何也撐不過一年。

但一日一日，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地熬下來，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放不下`心俱傷的母親，還是擔心著基未穩的太子，又或者是邊的妻子，再度給了他對這世間的無限眷。

他隻記得，即便到了最後的日子裏，每一次呼吸都是疼的，每一刻坐臥都是煎熬，他仍舊是那樣舍不得離苦海，他還是想再睜開眼睛看見守在他邊，握著他的手。

“慎之？”俞菱心給他仔細塗好了藥，剛抬頭要說話，便見荀澈的神裏仿佛帶著幾分淡淡的傷懷之，便輕輕問了一聲，“可是有什麽事麽？”

荀澈再度對上這樣關切與溫的目，一時便如暖破雲，什麽慨歎傷懷也都盡皆散去，彎一笑的同時搖了搖頭，手便去牽：“沒事。就是歎自己傷輕，你這樣快就塗完了。”

明明是句渾話，可他這樣隨口說來，竟也有幾分真切意在當中，說是取笑，更多還是深深的眷與無奈。

俞菱心的神不由微微一頓，心裏竟也是甜之中帶了幾分酸楚，他前世的種種艱難，今生的百般思慮，再也沒有人比更清楚了。

若此刻的荀澈仍舊是那個意氣風發，滿腹才華的年世子，未曾經曆過所有的一切，雖也有些前程朝局之事的考量，卻也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，因著深知一步踏錯，到底會帶來如何的家破人亡、萬劫不複。

前生之事固然是他手中料敵機先的利，卻也會為他頭上時刻懸著的一柄利刃。連俞菱心自己偶爾睡夢醒來，都會因著夢到自己與家人重蹈覆轍、破敗分隔而驚悸許久。簡直無法想象，經曆了那樣慘局的荀澈會有多噩夢與戰兢藏在心底。

什麽多智近妖，算無策，荀澈到底還是個有有的尋常人。他也會因著藤鞭刀劍而濺三尺，會在劇烈的毒傷痛苦之中麵目扭曲，更會在重憶父親妹妹至親至之時淚落如雨。

前世裏看盡了他一切的苦痛與掙紮，這輩子，真是不想再看見了，一丁點也不想。Ψ思Ψ兔Ψ網Ψ

幾乎半是本能的，俞菱心的手輕輕轉了轉，也同樣反握住荀澈：“不要胡說。你若想要，我再給你塗一回也使得，可別再傷了，好不好？”

荀澈此刻心中的滿足歡喜簡直要溢出來，不由了的手，邊的笑意越發深了：“好。”

“咳咳。”俞菱心由著他握了一會兒，還是想手回來，畢竟此刻仍舊是在外頭，“好了，坐著說話就是了。關於玲瓏詩社的事。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？真的要一直辦下去麽？”

荀澈雖然不舍得，但是算算時間，再怎麽誑著俞正杉，這兩幅江川山景也該差不多畫完了，又了的手一下才放開，起換回了原先的座位：“至先撐過一年。如今的文華書院雖然是按著上諭辦的，其實背後是承恩公府的推，要不然他們的家學閨塾何來的由頭籠絡人心呢。”

俞菱心有些詫異：“可是我記得文華書院後來的名聲尚可，朱家不是在天旭十八年就倒了麽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