馬車轆轆地晃在夜裡,涼風吹得車窗的薄簾微,小案上的燭燈照出兩人的臉龐。謝辰這番話擲地有聲,謝潺一張臉都冷了又冷。
不愧是一家人,他調查謝辰,謝辰卻也把他得清楚。
謝潺並未陣腳,冷聲道:“我們首要該談你與藺長星的事。”
謝辰淡淡地回:“沒什麼好談的,如三哥所見。”
謝潺鎖起眉頭,住聲音質問:“你被他幾句話一哄,就天真到這個地步了?燕王府不是尋常人家,他們不會同意藺長星娶你,更不可能容他不娶妻。 ”
謝辰笑了下:“我知道啊。”
“那你在做什麼?”
“不知道,”謝辰漫不經心,從餞罐裡撿了塊餞吃起來,“可能算及時行樂吧。”
“辰辰!”
謝潺將餞罐的蓋子蓋上,往旁邊一端,嚴厲地看著。
謝辰往後一靠,裡的甜味還在,笑:“三哥,我喜歡一個人,不問歸途,只看沿途的風景。”
謝潺默了許久,目如炬,似是想看清楚對面坐的是不是他家四姑娘。
“灑得不像我妹妹,那小子給你灌迷魂湯了?”他嘲了句,見謝辰不置可否地笑笑,不解地問:“你喜歡他什麼?”
他觀藺長星此人,自南州來,模樣好,脾氣好,家世好,除此之外,別無所長。文不武不就,將來某個一半職也是憑著燕王,他自個兒又有何長。
這樣的人,莫說旁的,只怕謝辰一個眼神他都害怕,怎麼也不該是喜歡的類型。
找個什麼人不好,找個小孩子……
謝辰得了這個問題,認真思量,偏頭緩緩吐出兩個字:“全部。”
“你……”謝潺一噎,沒想到謝辰能說出這樣的話,沒好氣地撇過頭去:“多久的事了?”
藺長星才回京多久,謝辰這樣的脾氣,竟也能被他哄住。
“三哥,這是我的馬車,不是你的大理寺,沒道理被你審問。”
見謝潺張便要發難,謝辰先發製人道:“該你說了,盛染是怎麼回事?咱們坦誠相待才公平。”
謝潺顯然沒打算與坦誠相待,瞥了一眼,保持沉默。
謝辰循循善:“我猜猜吧,盛家出事後,盛染缺人庇佑,你心有不忍,將接到邊。”
“只是不知,三哥是把盛姑娘當妹妹照拂,還是外室呢?是臨時起意,還是蓄謀已久呢?”
到謝潺被盤問,他索閉目養神,理都不理。
等到了國公府,下馬車時,才拂袖說了句:“我有四姑娘這樣不省心的妹妹就夠了,無需再多。”
謝辰得了意料之中的回答,心中微微複雜,踩著他的影子跟在後頭道:“我的事三哥不必心。”
謝潺大步走在前頭,盡力將人甩開:“彼此彼此。”
兄妹倆這番對話沒背著人,傳到謝檀的院裡,夫妻倆正在院裡乘涼,面面相覷。
孟氏擔憂:“老三老四怎麼了,好端端地吵起架來。”
謝檀浮了浮茶蓋道:“他們倆平日最讓家里人不省心,倒是說得出‘彼此彼此’。依我看,誰都不要管,隨他們折騰。”
孟氏長吁短嘆,“唉”了一聲,就是想管也無能為力。一個寡居多年不肯續弦,一個被命耽誤年華,說不准哪日收拾收拾又離家了。
長嫂如母,碎了心。
謝潺披著頭髮坐在燈下看書,卻集中不了注意力。方才了謝辰幾句話,不煩神,回想起與盛染的始末。
他與盛家並無,盛染是個久居深閨裡的小姐,跟謝辰這樣當男兒來放養的姑娘不同。
謝潺從前偶見,甚至沒有留過意,只知有這號人卻未細瞧過。
前年上元節他陪謝辰跟兩個侄子在街上賞燈,猜燈謎時恰巧上,被佔去了風頭。謝潺見知書達禮,笑語晏晏,便多瞧了一眼。轉頭也就忘了,未放在心上。
後來在同僚家喝酒,園子裡再遇見,只遠遠說了兩句話。
溫不失靈巧,說話風趣,謝潺久違地覺得歡喜,心裡竟生出幾分暖意。後來連著幾日,著再見一面時,便後知後覺地發覺自己了。
只是稍稍一算,盛家小姐還不到二八芳齡,過了而立之年的鰥夫,不該隨心多加撥。
另有亡妻在前,雖說已經過去多年,他心裡的疼也漸漸平復了。然而,他還沒想好再接納新的人,失去的代價他承不起第二次了。
大嫂二嫂看不下去,番勸說,都道大楚便是婦人,也沒幾個像他這樣死心眼的。
其實有時他看著亡妻的畫像,已不大能確認這畫像究竟與有幾分相似,可是一想到要娶旁人,又總覺得放不下。
若是十分喜歡便罷了,若是不喜,何必擺在家裡礙眼呢。
有這些顧慮,他不敢對盛染多起心思,也不再刻意見。甚至想著日後尋得一段好姻緣,他不會太小心眼,還是願意去喝杯喜酒的。
誰知盛家遇難被抄,一夕之間家破人亡,盛染了無可去的孤鳥。
謝潺本以為盛家的親戚們會妥善安頓,用不著他多管閒事,沒想到是他癡人說夢。
盛染到了婚配的年紀,此時收留,來日便要為白添嫁妝。且盛經年因貪腐罪自盡,聖上大怒,若手救濟,難保不會引火燒。
京中的這些個,本也沒有清清白白的,最擔心的就是牽連。
小姑娘短短幾日嘗盡辛酸,謝潺寢食難安,終究沒抵抗自己的心意。他派人去問,願不願意跟著他。
若願意,往後他會安頓好,絕不讓擔驚怕。的兄長就算罪名坐實,也是依法置,不會多在獄中罪。
若不願,他不強求,只會給一筆銀子,讓保重自己。
盛染聽完,確認了一遍是謝家三爺後,便應下來,住進了憬園。
謝潺承認自己卑劣,他以哥哥做餌,就是料定會答應他。
他不認為一個姑娘家只拿銀子,能在宴京城過得多好,若盛匡被斬,往後沒人撐腰,又能嫁去什麼好人家呢。
他能護住,誰讓是讓他這顆枯木想要再生的人。
謝潺一面說服自己,此事純是你我願,明碼標價並無不妥。一面心中否定自己,安置好盛染的頭一個月,他沒敢往憬園去,只是做著答應的事。
盛家的事看似簡單,實則牽扯太多,盛匡審來審去未有定論,暫時關押在大理寺。上頭有貴人在保他,想要他命的人也大有人在,謝潺時刻要留神。
盛染就算不知其中厲害,卻也知道哥哥兇多吉。怕謝潺不夠盡心,終是坐不住,裝病將他騙去了憬園。
他心急火燎地趕去,一眼就看出來了,演技拙劣。
他沒說什麼,只是懲罰般地將苦藥一滴不剩地親手餵進去。
連準備好的餞都沒餵吃,既然騙他,總要吃點苦頭。
盛染無需遮掩意圖和手段,目的明確且豁得出去,他想要的都能給。只要他說到做到,盡可能地保盛匡安寧。
而謝潺自認不是聖人,並不白做好事,既要自己替做事,便沒有什麼委屈的。
於是便發展如今這樣。
謝潺盡可能地讓盛匡過得舒心,唯一不能如盛匡意的,便是他知道盛匡在託人尋妹妹,而盛染絕不能面。
他最擔心盛匡出事,那日知道盛匡中毒,又驚又怒,幾乎頃刻間了方寸。他怕盛染怨他不盡心,更怕沒了盛匡,盛染不會甘心再留在他邊。
盛匡多日昏迷,他一步未敢離開大理寺,在他醒之前,謝潺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。他甚至打算派人去喊盛染,好讓再見一眼的哥哥。
幸而盛匡命大,了過來。
饒是如此,盛染也痛哭了一場,傷心得可憐卻沒有怪他。或許是頭一回看見他那般狼狽,疲憊的雙目裡盡是,鬍渣多日未刮,子幾乎立不住。
就算盛染懂事,謝潺因幕後兇手查不出來仍過意不去。這段時間為彌補,他常帶出來玩,有時不想戴面紗,他也縱容了。
從前還不覺得,這段時日,他越發地想明正大地挽著走在宴京城的大街上。
可惜盛匡在大理寺,他若與盛家扯上這層關係,便不能再暗中護住盛匡,只會增加他的麻煩,只得下浮躁。
如今太子重審盛匡的案子,是為了在證據不足之下把人撈出去,而不是一再耽擱。然而朝臣卻多是阻攔,父債子償天經地義,盛匡沒有道理置其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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