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！”眾人老老實實地應了，又立在道旁，躬抱拳送苻離遠去。

空氣中漂浮著餅的香味，薑朝後使了使眼，問道：“哎，那是你的下屬？”

路上人多擁，薑牽著馬走得磕磕絆絆，苻離便順手接過掌心的韁繩，一人牽著兩匹‘嗯’了聲。

“看不出來嘛，他們還怕你的。”說著，薑又自顧自笑了起來，“你知道麽苻離，方才你倏地拉下臉的嚴肅樣兒，與岑司業越發相像了。”

苻離臉上的寒冰笑容，目視前方來往的人群，放緩語氣道：“我尚且年輕，若無威信，他們便不服管教，辦起事來隻會步履維艱。”

他說得風輕雲淡，可不知為何，薑卻品出了幾分飽經風霜的沉重。不由放慢了腳步，撓著鬢角問道：“剛錦衛時，你一定吃了不苦罷？”

語氣中有顯而易見的擔憂，那般的意足以平一切傷痛。苻離看了一眼，平靜道：“都過去了。”

薑便也笑了笑，自顧自頷首道：“嗯，都過去了。以後若同朝為，在下還要多仰仗仰仗小苻大人！”

“那你可要小心了。”苻離道，“若是聽話，我便罩你；若是不聽話，我便將你抓進錦衛私刑拷問。”

聞言，薑哈哈大笑，一日無憂。

第二日清晨，苻離便啟程離開了應天府，前往滁州。

薑閑在應天府的小院中，隻覺無聊至極。從前忙著科舉時，便是一個月不見苻離也不覺得多難，如今閑下來後，反倒一日不見如隔三秋。

再過幾日便放榜了，薑也不敢出遠門遊玩，隻好將自己悶在家中寫信。給父母寫完又給臨洮府的陸老寫，給陸老寫完又給鄔眠雪寫，寫到最後無人可寫了，便一個人坐在秋千上喝酒作詩。

暮春芳菲將盡，上等的杏花酒封壇，薑執筆寫下一句“獨埋杏花酒，靜候一歸人”，而後將寫了詩的酒壇藏在床下，打算等到放榜那天再和苻離一起秉燭夜談，飲個痛快。

三月十三，薑去國子監領了進士巾袍，隻待放榜那日傳臚宴時穿上，等待命運的裁決。

原以為苻離還能趕上傳臚放榜，誰知一直等到三月十五傳臚日宮，長安街對麵的大門也依舊閉，不見他歸來。

興許是有什麽事耽擱了。薑如此想著，於國子監同程溫、季懸等貢生集合完畢，在祭酒和司業的帶領下一同進宮麵聖，等待傳聞中聲勢浩、激人心的傳臚放榜。

深藍的進士袍，配展翅烏紗帽，墨腰帶將薑的腰束得盈盈一握，混在一群老不同的男子中，顯得小而不起眼。

不多時，太監先行唱喏，命殿外肅靜，繼而鞭炮禮樂齊鳴，皇帝和太子奉天殿就座，禮部便著手開始傳臚。

百餘名貢生們分列殿外兩側，禮部阮尚書在殿門口站定，命執事徐徐展開寫有進士名錄的黃榜。天高雲淡，風過無聲，一時間，薑能看到前邊那位仁兄脖子後張出來的熱汗，瞄到旁邊這位兄臺袖子中不住發抖的手掌……

薑反倒不那麽張了，經曆了漫長的孤軍戰和起落，記憶混著汗在心中植，結果無非‘敗’二字，擔當得起。如此一想，心中出奇的平靜。

殿中有人高唱：“跪——”

於是貢生皆袍跪拜，大殿外肅然得可聞落針。

執事展開黃榜，定了定神，用高昂清晰的語調徐徐道：“弘昌十七年春三月十五，奉天子令策試貢生畢，選賢舉能，澤被九州，獲一甲者賜進士及第，二甲者賜進士出，三甲者賜同進士出！”

遠號角蒼茫雄渾，編鍾聲響，餘音久久縈繞上空，眾及士子山呼萬歲。待樂停，執事繼而用更大的嗓音一字一句宣讀道：“弘昌十七年，一甲進士三人，狀元乃應天府——”

狀元郎是應天府人？

霎時，所有應天府的貢生皆是出了一手心的汗，而外地貢生則是多有失，悄然歎息。

正寂靜著，萬眾矚目的執事徐徐報出一個人名：“——國子監監生出，程溫。”

“程溫？誰？”

“聽說是個寒門，鄉試十四、會試第三那個。”

“沒想到是他！當真是一匹黑馬啊……”

周遭切切雜音不斷，薑跪在殿外，心中說不出是輕鬆還是意料之中的失落。

殿試之上的時務策，自認為並無紕，如今這般結果，如若不是程溫的文章更勝一籌，便隻有可能是讀卷時出了意外。

不是狀元郎，便失了金牌令，看來注定要走一條更為曲折坎坷的道路了。

藍天下，殿宇前，程溫出列，眾人隨著百跪拜。再起時，薑不經意間看到程溫的背影，年輕，直，全然不似曾經在國子監時的瑟和斂……

思緒複雜，執事又念道：“一甲第二名，榜眼乃順天府監生，張之敬。”

榜眼雖氣度儒雅，卻已不複年輕，約莫四十歲上下，起出列，於是眾人再拜。

執事清了清嗓子，繼而道：“一甲第三名，探花乃應天府監生——”

嗯？又是國子監學生？

薑心想：多半是季懸罷。

“——薑！”執事高唱，聲音如破浪疾風撞擊著每個人的耳，一聲念完，塵埃落定！

忽的有些刺眼，原本篤定自己落榜的薑腦中一片空白，怔愣了一瞬，才反應過來對方念的是自己的名字。

幾乎是憑借本能做出反應，頂著眾人各異的目出列。見側之人齊齊跪下，跪拜如山倒，一時心緒複雜，恍然如在夢間。

……探花郎？為何偏偏是這個位置？

探花探花，名稱雖然好聽，但無論才學還是仕途都比不上狀元和榜眼，能熬出頭的之又，即便領了銜也是文書編修、史一類，升不上，走不了，一生默默無聞修纂國史書錄……當真是應了年關阿爹那句‘刀筆吏’的預言。

二甲第一和三甲第一的傳臚是誰，薑已經無心在聽，四拜過後，禮樂齊鳴，執事將黃榜張公布於宮門之外，一言未發的天子退場，貢生們出宮觀看榜單，而一甲三名便在禮部員的寒暄陪同下出宮歸第。

各大朝寒暄狀元榜眼探花郎，多半是有意挑選良婿結親，而榜眼已經娶妻，便不在行列；薑份特殊，自然也無法結親，倒是年輕未婚的狀元郎程溫了香餑餑，拜謁祝賀的朝一波接著一波湧來。

薑無暇顧及程溫，提前出宮，回了自己的小院子。

門前冷落，除了國子監派來祝賀的同窗和阮尚書府上的賀禮，再無其他賓客。不過這樣也好，薑此刻最想見的人、最想要的祝賀，皆屬於苻離。

可抱著酒壇從日落等到天黑，苻離依舊不曾歸來。

月上中天，星子默然，空氣中已帶了的涼意，看來今夜苻離也不會回來了。

月如輕紗籠罩，落在院中石桌上的一隻杏花酒壇上，鍍亮了壇上的一行小字：獨埋杏花酒，靜候一歸人。

歸人不複，唯有長夜漫漫，熨燙滿腔心事。

三更天，薑披著單薄的春衫，倚在月華如洗的窗邊梳頭，正著西斜的明月出神，忽聞瓦楞上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，還未辨別出那聲響從何發出，忽見一條黑影從簷上墜下，落在的院中。

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腥味。

那黑影顯然是了傷，起時一個踉蹌，後腰撞在石桌上，杏花酒哐當一聲墜落，壇四分五裂，酒水嘩啦啦濺了一地！╩思╩兔╩網╩文╩檔╩共╩╩與╩在╩線╩閱╩讀╩

歹人？！

薑倏地起，下意識去關窗戶，剛張喊了句：“來人——”那黑影便已欺上來，捂住了。

鼻尖的腥味更濃了，混合著酒香，構一子奇怪的味道。蒙麵黑影的眸子寒冷如冰，熄著啞聲道：“是我，別出聲！”

悉的眼睛，悉的嗓音，令人心驚的腥味……薑瞳仁微，僵在窗邊，唯有心髒尖銳刺痛，砰砰撞擊著腔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　　薛睿：就很慌！

（注：文章中傳臚部分的規矩流程部分是參照史料，部分是作者杜撰，莫要當真~）

第70章

見薑安靜下來,那蒙麵的黑人這才鬆了手，力般倚在窗邊熄，有殷紅的跡順著他的手臂淌下指尖，三三兩兩地滴在地上。

薑撐在窗臺上,手扯下他的蒙麵三角巾，果然出了苻離俊的麵容。夜微涼,怔了怔,視線下，落在他被鮮浸的右臂傷,喃喃道：“苻離,你這是……怎麽了？”

被扯下麵巾的那一刻，苻離並未反抗，隻是微微皺了皺眉,手捂住右臂的傷，咬牙道：“階下有跡,需立刻清理掉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