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四仰八叉地占據了整張床，睡得正香……或許是夢見了什麽好事，子於睡夢中勾著瓣，笑得憨儍。

這子，生的是薑的臉，尤其是眉目神態，簡直活靈活現。

旁邊還有一行悉的小字：【弘昌十七年九月二十八夜。】

不用猜也知道，這風格全然不同的墨寶是出自誰手了。

“莫非他一晚沒睡，就是在畫這個？”薑著下端詳著最後一頁的自己，啞然笑道，“我睡姿哪有這般傻！”

第88章

這兩日,薑都在琢磨著請辭表該如何寫。

為半載,雖無建樹,但一想到立刻就要離開翰林院回歸平凡，薑又生出幾分不舍，仿佛那些枯燥的編書修史的工作也變得可起來。

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，朝堂既是嚴令止男員之間通婚,不得要做個抉擇。

到了十月中旬，薑才將請辭表寫好,遞文華殿太子批示，果不其然被拒絕了。

“前些日子才肅清了薛家黨羽，朝中已是空缺頗多，實在是不能走人了。我知你與苻離投意合，這些年一路走來,也該到婚的年紀。可半個月後便是母後壽辰，下個月月底又要主持祭天大典，文書、祝詞等諸多事宜，還需薑編修起手置辦才行，與旁人,我不放心。”

文華殿,朱文禮將遞上來的請辭折子合攏放置桌上,微笑著道，“請辭之事，以後再議。放心，最遲明年立夏,我定會給你答複。”

朱文禮倒是會說話，薑自然不會傻到朝廷真非自己不可。按以往不文的規矩，為表朝廷惜才，但凡員生出辭退之心，朝廷都不會立即同意，而是要再三挽留，如此數回合之後方放行。

約莫還得磨上一年半載方可功。

回家後同苻離說起此事，薑還笑著問他：“你說我辭之後去幹點什麽營生好？莫不是要在應天府賣扇揮墨為生？”

苻離倚在窗邊拭刀，聞言從雪白的刀刃後抬眼看，淡然道：“我養不起你？”

“誰稀罕你養？銀子得是自個兒掙來的，花著才有意思。”薑穿著一圓領的赭石常服，歪在書房榻上調笑道，“俗言道‘拿人家的手短，吃人家的’，我若總依傍於你，花你的錢吃你飯，說不定就要你的氣。可若我有一技傍，那就不怕你始終棄啦！若哪天你真厭棄我，我即刻揣著銀子出門，去找個更年輕的年郎！”

“你敢！”苻離欺恐嚇。

薑非但不怕，反而挑釁般看著他，“你敢我便敢。”

挑釁的結果自然就是被在榻上狠狠地‘審訊’了一頓。片刻，薑捂著被吻到紅腫發麻的，半晌沒回過神來，也不知是怎麽回事，自從那晚給苻離過了生辰之後，他便越發放肆，‘欺負’起人來簡直輕車路，令人招架不住。

“你這人怎麽這樣？”薑了，見沒破皮才放下心來，歎道，“我同你開玩笑呢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苻離看了一眼，眸深沉，角勾著極淡的弧度道，“諒你也不敢。”

“你既是知道我的心意，還咬我作甚？”很快，薑反應過來，“你故意的？”

懶洋洋手去捶苻離的肩，卻被對方輕而易舉地截住拳頭包在掌心。

苻離順勢傾，與額頭抵著額頭，鼻尖對著鼻尖，清冷深邃的眼眸如幽潭月影，低聲道：“阿，我想再見你穿裳的樣子。”說罷，他側首，在薑上落下一吻。

與方才的熱烈纏綿不同，這一吻更輕憐惜，蜻蜓點水般掠過。

薑的心湖被這一吻攪了漣漪，‘哎呀’一聲笑道：“皇後壽誕，年底祭天，我幫著禮部忙得腳不沾地，哪有什麽時間穿子？”話雖如此，卻終究不舍得推開苻離，抬手輕輕了他的背脊，如同在安一隻矜貴的大貓。

就在薑忙著準備第二封請辭表時，許久不曾見麵的國子監司業岑冀托人來信，請薑空回國子監一趟，有要事商議。

薑永遠記得岑司業對的教導之恩，更記得聯名上書時這位老人而出的模樣。不敢怠慢，待修補撰寫完翰林院中的文書，便啟程去了國子監。

許久未見，國子監中又來了一批新的年，著他們年輕稚氣的臉龐，薑總會想起三四年前的自己。

去博士廳的路上遇見了苻璟，薑便順道同他聊了兩句。這個苻家二公子已經十七歲了，生得和苻離一般高，兄弟倆麵容亦有七分相似，隻是苻璟氣質和、眉目含笑，全然不似他兄長那般冷傲強……問其學業，苻璟說國子學班中有能與他匹敵者，基本能穩住第一，薑便連連點頭稱讚，弄得苻璟十分不好意思。

苻家的人，當真沒有一個庸才。

如此想著，薑推門進了博士廳，岑司業端著一杯苦茶，已經等候在此。

“學生薑，拜見岑司業！”薑行了禮，起笑道，“不知司業學生來此，可有要事吩咐？”

“薑，你過來。”岑司業依舊是不茍言笑的模樣，冷著一張臉，可須發明顯花白了許多，神不似三年前那般矍鑠。待薑走進，他才放下蓮心苦茶，問道，“聽馮祭酒說，你近來似乎萌生解綬去職之心，可有其事？”

“是。”薑坦然道，“不過並非立刻辭，學生會將自己該做的本分做好，再做下一步打算。”

岑司業的臉沉了沉：“哼，當初吵著要科舉仕的是你，才過了半年又鬧著辭的也是你，如此隨自由，可當為之道是兒戲？”

“司業教訓的是。當初因阮玉一案，學生憤而仕；又因苻離之，而萌生歸，實在是過於草莽。”這些年來，薑已對岑司業的心司空見慣了，垂首解釋道，“然朝堂規矩嚴苛，學生做此決定，實屬無奈。”

朔州的戰火，苻離的退學，被迫解除的婚約，祭祀的暗殺，還有幾經生死後與薛家的一場惡戰……這三年半以來，苻離和薑經曆了多坎坷，岑司業是看在眼裏的。

於公，他理解薑的決定；於私，他不願見徒泯然眾人。

半晌，岑司業終是歎了一聲，道：“隨你去罷。這天下終究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，老夫管不著了。”說罷，他示意薑跟上，“隨我來。”

岑司業將薑帶去了典籍樓。

邁上石階，推開古樸厚重的大門，飽經曆史浸潤的翰墨書香撲麵而來。再次來到這座巍峨的樓閣，薑仍是慨萬千，無數個科考前的夜晚，便是在這挑燈夜讀、備戰到天明，這裏的一磚一瓦、一筆一墨，都了然於心。

來到最裏層的一間小屋，岑司業在案幾前站定。窗外冬斜斜投，照亮了案幾上的一塊靛藍花布，花布下一團凸起，似乎蓋著什麽件。

岑司業示意薑揭開花布，薑雖滿心疑，但還是依言照做。

靛藍花布揭開的一瞬，揚起的灰塵在淡薄的下閃著金的碎，塵埃落定，一隻陳舊的書簍呈現眼前。

薑霎時瞪大了眼，呼吸一窒，關於過往的記憶如山呼海嘯般鋪天蓋地而來。記得這隻書簍，也記得書簍上那些斑駁的暗痕是從誰裏噴灑出來的鮮，更記得大同府邊境那淒寒的殘月和月下的刀劍影……地下古樓址坍塌，埋葬了一個年儒生的夢與生命。

“說不定這批古整理出冊，扉頁上便會寫著‘弘昌十四年，監生季平整理編纂’。”

“我這簍都是千年前所著《風俗錄》和《異人誌》，乃魏晉留下來的孤本，決不能丟了！”

“我走、走不了了……請二位……將書籍帶回……應天府……”%本%作%品%由%思%兔%在%線%閱%讀%網%友%整%理%上%傳%

“告訴馮祭酒……學生季平……不辱使命……”

回憶與現實織，書簍中的殘卷碼得整整齊齊，那是三年前，季平用自己的生命護住的魏晉孤本。

三年過去了，書卷和簍子上的鮮已經變了幹涸的暗紅鐵鏽，卻仍目驚心。

薑攥了手中的藍布，側首道：“司業，這是……”

“這是季平拚死護住的《風俗錄》和《異人誌》孤本。三年多來，馮祭酒與老夫我、荀司業三人修補了三百餘卷從大同府古樓址帶回來的殘卷，唯有季平的這三十七卷，我們不敢輕易下手。”

岑司業負手而立，蒼老清瘦的軀立在三尺冷淡的冬中，就像是一標桿般孤寂、倔強。他說，“這一簍染的書、三十七卷孤本，分量太重太重，除了你們那批從朔州廝殺回來的學生，誰也沒有資格它。可這三年來，魏驚鴻和鄔眠雪親，苻離棄文從武，季懸殿試落榜後便遊走天涯，程溫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