尤其對方還是個出茅廬未久的晚輩。
可否認了又能怎樣?
劉照的底細、徐守亮的底細、銀錢的往來、挪用的軍資……謝珽既已查到了,定能擺出無數鐵證,甚至牽出辛。
他所有的狡辯與否認,恐怕都會被鐵證堵回,如同掌扇在臉上。
只會自取其辱。
對同樣心高氣傲的謝礪而言,那比失敗更難接。
他終于下定決心。
而后抬起頭,做了個噤聲的作。
驟然來臨的安靜里,謝礪將目投向案上堆的卷宗,沉聲道:“是我。那些軍資確實是我挪用,借商號的手送到崢嶸嶺,養了刺客。今夜暗牢的事,也是我命人用猛火雷引開視線,找殺手去滅口。”
不算長的兩句話,說出來卻重如千鈞。
謝礪甚至沒敢看旁人的神。
卻清晰的知道,這半生戎馬積攢下來的威與榮耀,在此刻短短的兩句話里,恐怕都要灰飛煙滅了。
他曾做過最壞的打算,想著若被謝珽察覺,當如何應對周旋、毀滅證據。甚至先下手為強,在謝珽將得力人手都派去取證徹查時,趁虛而,擊敵于半渡,將這位嫡親的侄兒從王位除去,接過河東的軍政。
他除了出生稍晚,功勛、才能皆不遜于長兄,定能不負祖宗的榮,對得起河東軍將和百姓。
卻沒想到,最終會是這樣的場景。
在他自以為是撇清干系,派人滅口的秋夜里,帶著半酒氣,毫無防備的被推到眾人跟前,底細。
鐵青的臉上漲起了暗紅,他竭力撐著叔父應有的氣勢。
側廳里忽然陷安靜。
武將們神各異,或是憤怒、或是惋惜、或是不可置信。
謝珽的臉上卻只有慣常的冷沉。
“元夕夜的刺殺,也是你唆使兄長,暗中給他方便引刺客城,借劍殺人?”
謝礪沒有否認,“是。”
“那好。”謝珽忽而拂袖,轉回到側廳正中的圈椅里,端正坐了上去,道:“二叔既愿擔當,省了不口舌。難得眾人齊聚,當著三叔和諸位將軍的面,請二叔說清前因后果,免得往后深查,費時費力。”
冷沉的雙眸不帶緒,巋然端坐的姿卻如峰巒拔,帶著數年負重前行歷練出的威儀。
謝礪深深吸了口氣。
……
萬事開頭難,但只要扯破了口子,后面便能順理章。
何況謝礪還拖家帶口。
事發之前,他曾雄心謀劃萬種,如今落到這田地,顯然已沒了任何逆風翻盤的希。壯志野心盡數消磨,謝礪代到一半時,最初的驚怒漸漸平復,也想起了府里的妻兒,怕他們被帶累得落萬劫不復。
遂坦白招認,未做多余贅飾。
挪用軍資、豢養刺客、借謝瑁之手刺殺謝珽,三樣罪名早已翻出,否認逃避都無濟于事。他不愿讓謝珽心生不滿,追著徐守亮盤問底,查出其余不該袒的事,遂將經過悉數說清楚,末了,重重嘆氣垂首。
“所有的事,都始于我的野心。”
“如今既已暴,我也不做辯解,認罪就是。只不過這些事都是我獨自策劃,與你二嬸、瑾兒、淑兒和玿兒都不相干。”
聲音低落下去,帶了幾分疲憊。
滿廳安靜,所有人的目都落在他的上。在長長的自白后,縱然有人恨他挪用軍資、有負將士,滿腔怒意未消,卻也有人心生慨,甚至神中流惋惜。
畢竟,謝礪也曾叱咤沙場。
論戰功論資歷,在場眾人里,除了蕭烈之外,就連與武懷貞都要遜幾分。
若謝珽當真有三長兩短,他恐怕也能名正言順的接過王爵軍權。
京城里皇子奪嫡,有父子相殘之事,侯門公府里爭奪爵位,也不缺謀詭詐。汾王府既有爵位又有軍政大權,論其分量,僅遜于那座九五之尊的皇位,惹人覬覦也在理之中。
謝礪原本也是鐵骨錚錚的悍將,落到府宅斗的窠臼,未免可惜。
不知是誰輕輕嘆了口氣。
針落可聞的安靜,唯有風聲輕輕拂過廊下,吹檐頭鐵馬輕響。
像是沙場上遙遠的殺伐。
謝珽等了片刻,才道:“都說完了?”
“是。”
“半點都沒遮掩?”
“或許有言語未盡之,那也是我疏忽的細節,并無旁的。”謝礪沒把話說得太死,只道:“三樣罪名我都認。挪用軍資、豢養刺客、行刺王爺都是死罪,當初瑁兒以死謝罪,如今你如這樣判罰,我也甘愿領。”
心灰意冷的語氣,反倒有了幾分坦。
謝珽眸中掠過哂笑,環視眾位。
“諸位將軍如何看待?”
眾人面面相覷,一時間沒人敢胡獻言。
畢竟,這不止是河東軍中的事,也牽扯了王府里的私人恩怨。比起服毒自盡的謝瑁,謝礪的罪名自然重了許多,但兩者的形卻又迥然不同。只因謝礪曾帶兵殺伐、出生死,也是拿著命一路前行,用滿傷痕舊疾和一腔熱,換來如今的軍功。
與他一道從軍的人,如今多半已零落,沙場埋骨。
譬如戰死的靖寧縣主和老王爺謝袞。
有人馬革裹尸,有人只留冠冢。
這一路浴殺伐,為了邊塞安穩和河東的安定,謝礪吃過的苦頭并不比任何人。論戰功威,在場除了蕭烈和后起的謝珽,旁人無從與他比肩,就連謝巍也不能。
鐵骨悍勇的武將們,固然憤怒于他的險私心,卻也敬佩這些曾站在最前面帶人沖殺的老將。
論罪名,合該死謝罪。
但連同蕭烈在,沒人能說得出這種話。
因他們都是親自從沙場走來的,知道那赫赫戰功到底意味著什麼,這甚至與份無關,只為那份九死一生的經歷。
滿廳雀無聲。
最后,還是最有威的蕭烈站了起來,“這些罪名,無論按軍法還是律例,都當斬。但他”老將軍看著謝礪,神復雜至極。若犯事的是自己,他定會毫不猶豫的求死以正軍法,但換謝礪……天人戰,他終是拱手道:“須嚴懲不貸,但求留他一命。”
“末將自知此議有違軍法,甘愿領責罰。”
亦有人鐵心剛骨,“軍法如山,不容輕易違背。有功當賞,有罪當罰,誰都不能例外。”
擲地有聲的話,引得一些人暗自頷首。
也有人心生不忍,覺得謝礪牽扯軍法的是挪用軍資,其余兩項,當按律例論。而律例與軍法不同,法理之外可有人,可由王爺定奪。
陸續出聲,都憤慨憎恨謝礪的行徑,細微卻仍有所不同。
謝珽沉默聽完,最終看向謝礪。
“罪名理當死,但幾位將軍寧可違背軍法也愿為二叔求,看的是這份戰功。二叔,沖著這份義,你也該坦誠一次,據實相告。”
極平靜的語氣,彷如勸說。
謝礪瞧清眾人態度后,便知以謝珽的,定不會真的要了他命。見謝珽仍步步,忍不住抬頭,目中微鋒芒,“三樣罪名我都已承認,按律死便是,何須贅言!士可殺不可辱,何況你我!”
話音落,旁人亦神各異。
尤其是幫著求,覺得該法外開恩饒謝礪命的幾個,都忍不住看向了謝珽。
謝珽起,眸沉濃如墨。
“勾結誠王的事,為何匿而不提?”
他的聲音不高,卻清晰微怒。
眾人的目幾乎在一霎時便齊齊投向了謝礪。無論蕭烈,還是心生不忍求的武將,都以為謝礪走到這般地步,必定是盡數吐了的,打死都沒想到還有旁的。此刻遽然過去,正好將謝礪的神看了個清楚明白
然變,甚至于慌。
這反應太過明顯,可見謝珽所言非虛。
那一瞬,蕭烈的臉上迅速的浮起了濃濃的失。
徹頭徹尾的失。
磨盡他對謝礪的最后一敬重與惋惜。
對面謝礪張了張,完全沒料到謝珽竟然連這事都查到了。畢竟,作為易送給誠王的那批刺客離開崢嶸嶺后,便由徐守亮親自引路離開,由誠王的人帶走,伺候與崢嶸嶺再無集。背后緣故,即便劉照也毫不知。
謝珽怎會連這都知道!
驚愕與恐慌鋪天蓋地的了過來,謝礪甚至膝蓋一,忙手扶住桌沿。
而謝珽已看向了謝巍,“有勞三叔。”
角落里,謝巍一直沉默端坐,不管朱九陳述實、謝礪講述經過,還是眾將問罪、求,他都沒開口說話。直到此刻,他才站了起來,上穿著潑墨的磊落青衫,玉冠下眉目霜颯端方,是一貫的風清月朗。
他的行事,河東軍中無人不知。
此刻,將當日誠王所招供的事盡數吐,連同謝礪何時與京城搭上線,如何送刺客給誠王保駕,兩人做過怎樣的約定,半個字不落的,盡數道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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