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十之后,謝珽的溫閑逸徹底結束。
他又得奔波起來了。
昨夜阿嫣宿在外書房里,陪他過了離別前的最后一夜,清晨起來用過早飯,便給他換系帶。從前不會擺弄的盔甲,如今也漸漸稔,將每一都細心理好,而后取了銀盔給他戴上。鎧甲冷,俊眉修目的男人立時便有了威儀之姿,將按在口抱了會兒,提劍而出。
徐曜和侍衛皆已齊備,在書房外整裝待發。
一行人健步而去,縱馬出城。
這一去,便又是月余的漫長巡查和布防,迅速輾轉之間,唯有書信相通。
好在數年厲兵秣馬,軍中無半點紕。
謝珽甚為放心,待回到魏州,已是春將暮。
而魏津圖謀皇位的兵鋒,此時已橫掃流民擾過的山南東西兩道,繞過淮南幾難啃的骨頭后,在京城兩三百里之外合兵。永徽帝著慌,將京城外堪用的人手盡數調出,數萬京畿守軍與軍守住最后一道防線,誓死拒敵。
下令勤王的旨意一道道飛出京城,也有許多封遞到河東的案頭,武氏和賈恂從未理會。倒是宣武節度使梁勛被謝珽和魏津夾在中間,還妄想就中取利,兩頭搖擺,墻頭草似的煩人。
謝珽沒歇兩天,親自率兵南下。
比起隴右的鄭獬,梁勛還算有些本事,但上謝珽和蕭烈各領一路的鐵騎雄兵,仍沒多反抗之力。臨近的城池陸續被拿下,到四月中旬時,就連節度使府衙所在都被謝珽收囊中。梁勛不斷退守,心知與謝家多年相爭,必定討不到好,立時投向了魏津。
魏津這會兒卻有點進退維谷。
比起河東的常年征戰,嶺南的戰事并不多,失于鐵騎鋒的歷練。
起兵之初,仗著洶涌高漲的士氣和這些年囤積的兵馬械,魏津也曾所向披靡。將朝廷的家底掏過來后,魏津手里軍資充裕,招兵買馬也極順手,雖說右路大軍了點釘子,左路大軍卻勢如破竹,兵馬也不斷壯大。
到兩路合并時,就近能調的湊起來就有十余萬。
這般雄兵,說出來頗為嚇人。
可惜其中能征善戰的唯有兩三萬人,其余都是一路招兵買馬、收攏殘兵湊起來的魏津聲名有限,攻下城池后須留人照看,免得降將忽然反水斬斷退路,這般一支支細流分出去,加之激戰中折損,跟前能用的兵就只剩了半數。這些兵馬上京畿守軍,勝算實在不算多。
畢竟,于京城而言這是背水一戰。
哪怕永徽帝昏聵無能,軍積弊甚多,這座京城里也住著無數高門顯貴、兵將家眷。到了生死存亡之時,京畿守軍和軍的將士們終要護著城中的家眷和無辜百姓,不會輕易令叛軍叩開城關,毀去高門貴戶的百年奢豪基業。
兩對峙,打了好些天仍僵持不下。
謝珽不急著湊熱鬧,先打梁勛。
魏州城里,阿嫣則與武氏照料好王府諸事,免卻后顧之憂。因蕭烈被調去打梁勛,裴緹如今守在隴右,準備日后與謝珽左右合并圍攏京城,謝巍便被派去了邊塞,一則巡查防務,再則幫謝珽盯著北梁都城的靜,一旦國主病逝,可就近坐鎮,隨機應變。
王府遂由婆媳倆和賈恂守著。
軍務之事上,阿嫣目下并不太手,悉由武氏、賈恂和養病的陸恪打理,在旁幫忙之余,照料后宅諸事。
忙碌中倒也不覺歲月流轉。
只是每嘗回到春波苑,坐在妝臺前、書桌旁、床榻上,男人的眉眼姿便會忍不住浮上心間。
從前新婚初嫁,謝珽也沒巡查邊防、整頓軍務,打隴右鄭獬的時候,也曾一去數月,腳不沾地。只是彼時去意未消,竭力克制著不敢放任貪心思,就連偶爾竄出的思念也被強抑,只暗自擔憂。
如今又逢別離,思念卻如水蔓延,于慵懶午后、日暮傍晚、安靜深夜,猝不及防的漫上心間。
牽掛擔憂,盡數付予家書。
松薄箋送往軍中,謝珽浴征戰,每嘗于烽煙疲累中瞧見上頭秀致的蠅頭小楷,便覺疲憊俱消。
閨中婉麗的眉眼藏在心底,是冷鎧甲下最的所在。讓他踏過充斥腥味的戰場時,仍能窺見殺伐之外的稍許明麗局勢危,不破不立,惟其掃平昏聵朝堂,方可重建清平盛世。
那個時候,離之人方能如河東百姓般安居樂業,如,方能毫無顧忌的沉浸山水書畫。
稚弱孩與老者,亦得安穩庇所。
能無憂無慮地徜徉在煙火紅塵,如同他與牽手走過魏州街市那般,悠閑安樂,肆無忌憚。
那是將士們冒死拼殺的意義。
謝珽挲紙上思念,總有溫浮上眉間,而后在匆忙諸事中,騰出些間隙給回信。哪怕落筆唯有只言片語,甚至只寫“安好勿念”幾個字,也可寄托牽掛。
這些書信盡被阿嫣放在枕畔,伴眠。
而謝珽的影,亦常常占據夢境。
起初,夢境都是好的,近來不知是不是戰事漸,心中擔憂的緣故,阿嫣無端做了兩次噩夢。深更半夜從夢里驚醒時,著空的枕畔,腦海里全是謝珽的影子,腔里亦咚咚狂跳,令心中頗為不安。終歸是放心不下,擇了個好日子,去寺中為他祈福。
誰知還沒,盧嬤嬤卻匆匆跑了進來,面上暗藏幾分焦灼。
阿嫣心頭驟然一跳,“怎麼了?”
“徐典軍派了侍衛遞信,”盧嬤嬤匆匆走來,嗓子干得厲害,抓起涼茶灌了一口,低聲道:“說有要事稟報,請王妃和太妃快點去外書房。”那語氣姿態,不用猜都知道是事關謝珽。
阿嫣半點都沒敢耽擱,怕出異樣后令府中揣測擔憂,只以落了東西要去外書房尋找為由,匆匆趕去。
到得那邊,武氏已經到了,連傷勢漸愈的陸恪也被抬到廳中。
侍衛掩上門扇,旋即拱手肅容。
“啟稟太妃、王妃、陸司馬,王爺拿下許州后遭人襲,中了毒昏迷不醒。徐典軍命卑職匆匆趕來,特地請太妃和王妃示下,當如何醫治。”他瞧見阿嫣微變的臉,忙又補充道:“傷勢不重,只是毒奇詭,周老都沒了法子。”
猝不及防的消息,令阿嫣心頭驟懸。
武氏卻是見慣風浪的,哪怕被這形勾起了當初謝袞出事時的記憶,卻仍竭力鎮定,道:“怎麼回事?”
侍衛忙將經過道明。
……
謝珽與蕭烈各領一路兵馬南下,雖也遇到了梁勛的抵抗,卻仍以近乎碾的實力,將宣武節度使麾下的城池陸續收囊中。梁勛屢戰屢退,躲進許州當頭烏,謝珽乘勝追擊,花了兩個日夜,攻破城門率兵而。
梁勛早已逃走,只剩安民之事。
謝珽進城之后直奔州府,部署安民防衛之事。
誰知半途中卻忽然遭了襲。
十幾名刺客打扮百姓,埋伏在道旁的民宅里,先前兩軍戰時躲得無聲無息,卻在謝珽城后以勁弩疾襲。城中初經戰事,局面尚且混,剛打下城池的兵士們不可能挨家挨戶的搜查,這些刺客又藏得蔽,更無從察覺。
好在謝珽應變極快。
疾勁的鐵箭兜頭撲面而來時立即騰挪遮擋,并未令鐵箭傷及要害。
隨行的徐曜和暗衛亦撲向兩側,將埋伏的人盡數擒拿,連同弩.箭等也一道繳獲,帶回去嚴審。
刺客的份很快就清了,是先前謝礪送給誠王、曾與司裕手的那一撥。
潛伏襲也是命于陳半千。
當初兩人勾結,便是此人居中牽線。謝礪暗送刺客時,也是陳半千在里頭斡旋,將他們悄無聲息的帶到京城。這些人雖命保護誠王,平素豢養所用的銀錢、等事,全都由陳半千自告勇的打理,誠王也不曾起疑。
后來陳半千謀劫持阿嫣的事時,知道此行有去無回,便留親信暗中籌謀,擇機將這撥人從誠王邊帶走。
彼時魏津謀逆,京城風雨飄搖。
刺客們原就是拿錢辦事,加之這幾年皆由陳半千的人養著,見魏津的兵鋒一路殺向京城,那位誠王自都難保了,于二月里悄然出了京城。為他們引路的是陳半千的親信,同樣野心的北梁人,瞧出謝珽必能拿下宣武地界,便謀了這最后一擊。
秋后螞蚱,跳起來也無甚力道。
刺客們很快被拿下,弩.箭也不曾傷及要害,棘手的卻是上頭用的毒。
那是從北梁弄來的。
謝珽邊的周老算是見多識廣的,平生所經手的毒和藥無數,曾數次將謝珽從危境中拉回。但是對北梁的東西,他卻并不通,哪怕拿到了刺客煨毒的利箭,也只能憑此保住謝珽的命,若想徹底除,卻難如登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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