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只是……朋友嗎?”
相似的問題,周希逸也曾提過。
司裕也早已想清楚了。
他挲著細腕,就勢在地上盤膝而坐,借著皎潔月和滿院燈,將那些過往說給聽,半點不曾遮掩。
年時不懂得恨,阿嫣于他而言是明春,引著他爬出深淵,暗生向往,護在后永不沾惹塵埃,豁出命都在所不惜。
但他始終記得界限在哪里。
哪怕不自覺生過貪,也只是淺嘗輒止,在察覺不妥時便已掐斷,而后孤來到蜀地觀玩河山。
如今舊事凝為剪影,是記憶里的亮。
但他們終有不同的前路。
過未必是前生,但到時必定是彼岸,有謝珽寧死守護的深,他也有此刻相伴而行的溫暖,可以肆意握在掌心,共赴前程。
司裕說得坦,不眛不藏。
沈樂容靠在他肩上,得知那段過往的全貌,窺明司裕的態度后,心里亦漸漸踏實了下來。
那種自持與割舍,雖未必立時領會,卻大約能夠明白。
就像時喜歡的那些漂亮,若是別人柜里的,會夸贊會羨慕,想要擁有,卻從未真的試圖據為己有。等長大些,回首過去時,那依然能是彼時記憶里最好的存在,曾令暗生歡喜,為過往回憶里的一抹亮。但人生漫漫,順著這道河流向前還有無數風景,會遇到更喜歡的景致,而非拘于從前所遇,相信司裕也是。
信得過他的心,也信得過自己。
更何況,此刻他就陪在的邊,在無數個日升月落中,慢嘗人間歡喜。
握在手里的當下,才是最要的。
沈樂容悄然勾起角,靠著司裕昏昏睡去。
待翌日天明,仍是灑遍。
……
因沈樂容還年輕,沈老不愿早早將束縛在醫館里,一直想帶各游歷,既可訪名醫求學,也能開個眼界,對各藥材知知底。先前唯有師徒相依,雖有手中各奇藥為恃,到了新地方時,沈老還是得先多心友鄰居等事,免得疏了讓小徒弟委屈。戰之中,師徒倆更不敢去別冒險。
如今可就有恃無恐了。
有司裕這麼個絕世高手在邊,便是上一大群攔路的山匪都無需畏懼,這天下之大,幾乎能任由來去。
三人出了劍南之后,走遍荊襄之地,在江南繞了一圈后又折道北上,踏上通往京城的道,在這名家薈萃之地長個見識。
臨近京畿時,沈老心來去尋訪舊友,司裕和沈樂容則先到京城落腳,等他來會和。
此時離謝珽登基已近六年。
道上秋風颯颯吹過,目越過兩排搖曳的垂柳,是明凈碧澈的晴空,再往遠,巍峨城樓巋然聳立,底下車馬粼粼。待進了城門,朱雀長街兩側店鋪林立,目皆是市井笑鬧,繁華遠勝從前。
司裕稍收馬韁,在闊別許久的故地走馬觀花。
他的懷里,小男滿面興,稚聲道:“爹爹,這就是京城嗎?好熱鬧哦,那邊還有糖人!”
“想吃嗎?”沈樂容偏頭笑問。
男孩兒用力點頭,司裕覷著他那副饞相,無奈搖了搖頭,將韁繩丟給沈樂容后翻下馬去買糖人——母子倆一人兩個。
這一買,就有些停不下來了。
京城原就匯集四方產,天南海北莫不有之,母子倆頭回來,瞧著滿街熱鬧和稀奇巧的小玩意兒,難□□連其中。司裕瞧著天尚早,索棄馬步行,由沈樂容牽著孩子在各店鋪小攤挑選,他牽馬而候,手里陸續拎滿包裹。
一路走去收獲頗,臨近落腳的客棧時,卻又見了個人。
是已經升任軍副統領的徐曜。
兩人從前集不,徐曜對司裕的手向來佩服,亦印象極深,人群中甫一瞧見悉的臉,頓覺詫異。再瞧瞧周圍,見司裕旁還有個年輕貌的婦人,眉眼容貌像是黑麋山里救下司裕的那位姑娘,立時明白過來。
旋即,含笑上前了聲“司公子”。
司裕聞言回頭,抱以一笑。
這一笑,著實讓徐曜愣了片刻。
畢竟記憶里的司裕沉默寡言,除了在阿嫣跟前乖順聽話,偶爾出稍許笑意外,其余時候都頗清冷孤僻。然而此刻,昔日狼崽子般孤勇的年早已過了弱冠之齡,姿峻拔氣度卓然,有著不外的凌厲鋒芒,上那孤僻卻幾乎消失殆盡,甚至添了稍許溫和從容之。
這樣的變化實在出乎徐曜所料。
他無從知道司裕這些年與沈樂容師徒治病救人時的諸多轉變,卻驚喜于司裕的悄然歸來。清楚謝珽夫妻倆必定很樂意見到司裕,便趁機相邀,請他前往一會。
司裕自是答應,旁邊沈樂容得知后亦欣然前往。
——春心萌時的小心思早已在這些年的溫陪伴里消磨,回過頭時,對于當時幫助過司裕的人只有滿懷激。
幾人到客棧擱下行李,便去尋司裕和阿嫣。
沒去皇宮,而是去了泥塑店。
泥塑店開張也三四年了,在京城同好里小有名氣。沒人知道這家店的東家是誰,更不知形形.的泥塑出自何,只憑喜好往來挑選,鋪子后面的院子里甚至還常年背著桌椅泥,由老師傅笑瞇瞇指導,讓有興致的人上手著試試。再往里,一座閣樓隔開視線,后面還連了個致的花園。
此刻,謝珽和阿嫣就在這兒喝茶。
店里的生意無關要,庭院中同好們往來試手的熱鬧卻能讓人心緒極佳。
謝珽登基數年,朝堂氣象蒸蒸日上,可算年輕有為。得空時,他常帶著妻兒來這里,或是聽著市井喧囂在花園里喝杯茶,或是坐在閣樓上看庭院中老者孩們往來泥,這樣的清平安穩是尋常人家的天倫之樂,也是朝堂君臣們兢兢業業的意義。
今日得了空暇,便與阿嫣和一雙兒出宮,來這兒歇歇。
元嘉今年已四歲了,讀書習武都有模有樣的,這會兒趴在小石桌旁,正纏著阿嫣讓教畫畫。
小公主才兩歲。
的眉眼生得像阿嫣,漂亮又致,修長的睫下,那雙清澈靈的眼睛尤其讓人疼惜。院里樹影婆娑,穿了鵝黃的小子,一雙腳丫子來去,正趴在謝珽懷里昏昏睡。謝珽左手指頭被兒牢牢攥著,右手摟著輕拍哄睡,目卻不時投向石桌,瞧母子倆會畫出什麼來。
一家子浮生閑,桌上茶香裊裊。
直到徐曜從側門快步進來,稟報說司裕回來了。
夫妻倆齊驚喜,當即讓他請進來。
虛掩的院門吱呀推開,艷艷秋里槐影碎,司裕與沈樂容并肩而,中間還牽著個小男孩。
一別數年,他的變化實在極大。
從姿容氣度到神目,皆比從前明朗了許多。
阿嫣曾擔心他如孤鴻獨自來去,在天地間孑然一,瞧見昔日乖順沉默的年已俊朗男兒,有了俯仰天地、呵護妻兒的昂藏之姿,驚喜之余,心底竟漫起無言的。快步上前,扶起行禮的沈樂容,旁邊謝珽抱著兒踱步過來,亦笑瞥著司裕道:“數年未見,孩子都這麼大了。這位……”
“是。”司裕知他所指。
謝珽頷首而笑,“好,好!果真是一降一。”
說話之間,小公主睜開惺忪睡眼。
謝珽躬將放在地上,招呼了元嘉過來,讓他們乖乖司裕叔叔。阿嫣遂叮囑元嘉照顧好司家弟弟,讓小公主先跟司家小哥哥一起玩,安頓好孩子們之后,命人奉茶捧果,與司裕夫婦一道坐了,慢敘別后近況。
閑談間日影挪,漸至黃昏。
晚飯已然齊備,阿嫣留司裕夫妻倆一道用了飯,直到暮四合時才道別。
半日小聚,彼此近況已然明。
司裕雖不似從前孤僻寡言,添了些寬溫和,手卻日益進,那拼殺睥睨的狠勁亦從未消減。得知謝珽已然將云南兵權徹底握在掌中,還派了謝巍親自去打理,想起那座霾籠罩的萬云谷時,難免生出拔劍之心——那個山谷是他時生存之地,卻只有腥殘忍,在他之后,還不知有多無辜的孩子深陷其中。
憑他一人之力,絕難將其除。
但若有重兵猛將襄助,劍鋒所指定可所向披靡,那不止是解開他的心結,更可免卻無數悲慘遭遇。
他有了主意,臨行時便向謝珽請命。
謝珽哪會不允?
朝堂上軍政大事千頭萬緒,萬云谷又在極偏遠之,且云南軍權是去年才穩穩攥住的,他從前確實無暇顧及。如今有知的司裕引路,若能拔除藏在深山險谷中的罪惡之淵,自是利民之事。
遂讓徐曜傳令于謝巍,請他分派人手襄助司裕,又讓徐曜挑選高手同行,以備不時之需。
至于沈樂容母子,自會有人照料。
這般安排已是十分穩妥。
司裕素速戰速決,安頓好妻子后便即策馬出城,與徐曜點選的人手一道奔赴萬云谷。
而后劍鋒所向,將其化為灰燼。
功回京的那一日,正逢京城初雪,他策馬馳過道,一玄披風獵獵揚起,年輕的臉龐卻nizhe風雪,無畏而堅毅。
等待他的,是太池畔的接風宴。
紛紛揚揚的雪里,宮人已將小宴打點妥當,在寬敞殿宇里架起暖熱銅鍋,亦有炙羊可大快朵頤。阿嫣同武氏磕著餞倚窗而坐,聽沈樂容跟曾筠說些稀奇古怪的醫書。厚紗窗外,幾個孩子嬉嬉鬧鬧,在雪地里玩得正憨。
(全文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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