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太后不聽。
林若秋如同鼴鼠般窩在座位上,總覺得楚鎮的目頻頻向這邊張,想必一定是留意到臉頰的酡紅。他大概以為自己出來得太匆忙,才塗壞了胭脂,其實那不過是側躺了太久,理天然沁出的紅而已。
算了,博君一笑也算本事,林若秋也就自暴自棄地不做辯解,任由誤會去。
安然的座次與是挨著的,悄悄從桌子底下同咬耳朵,「姐姐,你上哪兒玩去了?也不上我。」
林若秋不得不同解釋,自己的確是睡了一個漫長的午覺,哪兒也沒去。
安然不信,「你騙人。」
林若秋只好來紅柳為作證。
紅柳含笑點頭。這丫頭子老持重,反而更安然信任。安然聽說歇晌竟歇了一個多時辰,不瞠目結舌,「這也太久了,姐姐,我聽說有子的人才這般貪眠呢!」
林若秋連忙捂上的,亦且哭笑不得:這丫頭真是瘋魔了,一天到晚將孕掛邊,被人聽見還以為肚裡揣了個金元寶,立馬就能在宮中橫著走呢!
匆匆警告道:「以後別再說這種話了。」因往安然裡塞了個。
小姑娘果然消停下來,人生在世,唯食不可辜負。
林若秋看著滿桌子菜卻有些興緻缺缺,素來自詡胃口驚人,近來卻常有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的慨,大約是中午那碗長壽麵吃得過飽,現下還沒消化完,果然跟做姑娘的時候不能比了。
這廂神懶懶撥筷子,那廂卻有人切留意的舉。楚鎮招手來魏安,指著面前一碟白玉蹄髈,「把這道菜給林人端去。」
他對於林若秋吃的菜寥寥有些印象,正好這碗蹄花就在眼前,他自己也不它,只管借花獻佛。
皇帝賜菜與太后賜菜的質是一樣的,不過賜的什麼菜就很耐人尋味了。如魏太后那碟腰花給豬吃都不要,白玉蹄花卻是人人都吃的,一時間不免紛紛對林若秋投去欣羨的目。
魏太后則暗暗惱火,年紀大了,喜歡爛鮮甜的食,結果皇帝問都不問就拿去賞人,還是賞給那人,這不是明擺著沒將放在眼裡麼?
奈何楚鎮雖是兒子,但更是皇帝,魏太后不便開口駁了皇帝的面子,且為一道菜計較更失氣度,只得再度飲下一口悶酒。
林若秋接到四座虎視眈眈的目,難免有些膽戰心驚,心道皇帝這不是存心給拉仇恨麼?秀恩死得快的道理難道沒聽過?
可被這許多雙眼睛盯著,林若秋亦是騎虎難下,皇帝賜菜更不能一口都不嘗,林若秋只得將頭垂得極低,「謝陛下。」
接著便輕輕咬了一口蹄髈。但此時實在是沒什麼胃口,也就很難擺出的姿態。
魏太后瞧著反倒舒坦了些,可見林若秋不是不給面子,連皇帝的賞賜都敷衍得很——這人是想上天嗎?
這還沒完,林若秋還未來得及將塊咽下肚去,又是一強烈的噁心從頭直衝上來,猝然離,扶著牆壁大口乾嘔起來。
魏太后然大怒,「胡鬧!哀家的壽辰你竟如此作態,是何居心?」
正要命人將這膽大包天的賤婢捉來審問,楚鎮卻抬手將其攔住,正道:「母后,且等等再說。」
謝貴妃留神看了半日,面驚疑不定,「林人這模樣倒像是生了病,陛下,您該請個太醫來瞧瞧。」
楚鎮微微瞇起眼睛,他心有一個猜想,只是不好說得。罷了,還是請太醫瞧過再說,遂頷首同意謝氏所請。
長樂宮中就有一位值守的柳太醫,原是負責照料太後起居的,聞聽消息后匆忙趕了來。
林若秋早已被眾人攙扶到一張榻上,方才吐了半天沒吐出什麼,倒弄得疲力竭,如安然等自然擔心生了急病,至於錢氏等人,則不得生了急病好速速西去,眾人的想法原是相反相的。
柳太醫驗過脈,臉卻有些驚疑不定,似歡喜,又似驚愕,竟愣著說不出話來。
楚鎮焦躁問道:「林人究竟染何恙?」
柳太醫伏地磕了個頭,惴惴答道:「微臣不敢確定,煩勞陛下再請黃大人前來,與微臣一道診治。」
這樣子便已有了七八分真,楚鎮按捺住心頭狂喜,沉聲道:「那就去請黃松年過來。」
想著其他人前去那老東西多半還要稱病,雖著意叮囑魏安,「你親自前往,務必要將黃松年帶來。」
魏安知此事的重要,自然義不容辭,簡單捎上令牌就匆匆出去了。
餘下殿諸人則陷寂靜之中,俱有些不著頭腦,林若秋這是犯了哪門子的冤孽,難不真是命里無福快要死了?那可真是老天開眼。
魏太后是經歷過的人,倒猜出些究竟,張了張,想要說些什麼,看見皇帝那副凝重面容,到底還是選擇沉默。
*
黃松年生來是個閑不住的人,雖然對外報了病假,並不肯立刻歸家休養,仍舊悄悄躲在太醫院,教導徒弟各種搗葯之劑。
徒弟取笑道:「今兒是太後娘娘的千秋,人人都想著湊分熱鬧,您老人家怎麼到這裡躲清閑來了?照我說您老就是膽子忒小了點,若您能拿出點膽量,哪還有柳章什麼事?柳章可是太後娘娘邊的紅人。」
黃松年剜他一眼,「去去去,你懂什麼,你以為長樂宮的差事是好當的?」
他不過三五不時的被魏太后去,已然覺得夾裡難,柳章日日夜夜陪在那老妖婆邊,他倒不信能活得坦然。兩人都在先帝宮裡當過差,可黃松年子謹小慎微,只管看病,從來不摻和嬪妃間的謀,當初的昭憲皇后若不是皇后,他也未必會被拉攏。柳章卻不同,當初魏太后這條路子雖是他自己選的,可魏太後手上沾了多,誰能料到清楚?柳章當初固然借著魏氏飛黃騰達,如今魏氏已然坐穩高位,只怕過河拆橋的日子便不遠了。
還是他現在好啊,別看他這個太醫院院判過得如頭烏一般,說出去誰不是尊尊敬敬的?到他這個歲數,功名利祿都是虛妄,好歹攢些功,下輩子仍托個人,做個走方郎中逍遙快活也好,可別再進宮了。
就是眼前這小子令他發愁。黃松年看著疏懶毫無志氣的徒弟,總覺得有生之年都無法教得他,豈不糟蹋了畢生所學?況且,誰知道他還有幾天可活,沒準哪天皇帝一怒之下就將他砍了,但凡後嗣無繼的帝王,不是走向暴戾,就是走向毀滅,或者兩者兼而有之。
黃松年憂愁的嘆了一口氣,正要繼續為徒弟講解,忽聽砰然一聲響,大門豁然被人推開。
魏安風風火火的闖進來,一手夾著拂塵,一手便要將他拖走,「快隨我來。」
黃松年唬了一跳,這是抄家來了?還是皇帝終於對他了殺心?
徒弟亦看出勢不好,忙上前抱住魏安兩隻靴角,哭哭啼啼的道:「別捉我師傅,要抓就抓我好了,我願意一命抵一命!」
黃松年聽著深,且又有些怪:啥一命抵一命?他又沒殺人犯法!
魏安瞅著這師徒倆個可勁表演,深納悶,「你倆以為在檯子上唱戲呢?不過請你師傅過去驗個脈,你就在這兒鬼哭狼嚎,你倆不會是做賊心虛吧?」
「這個真沒有,我和他都是清清白白的。」黃松年生怕到誤會,連忙做出辯解,一面卻咦道,「給誰請脈?」
「自然是林人,之前三請五接的,您都不肯去,這不,陛下只好讓我親自過來請了。」魏安皮笑不笑道。
也虧得他為人機警,猜到黃松年未必捨得家去,這才先到太醫院來走一遭,免得白費氣力,果然就逮了個正著。
他一壁攙扶著黃松年那把老骨頭,一壁嘆道:「其實柳章柳大人已經看過了,倒說什麼不敢確定,非得請您過去,否則何必這樣費事……」
殊不知黃松年本沒聽進去,此刻他心中已然掀起驚濤駭浪:若是他料得不錯,那林人想必已經……柳章人品且不論,醫還是信得過的,之所以拉他下手,也是覺得這事太過匪夷所思罷,畢竟陛下的子都……
長樂宮中眾人已等了有數盞茶的功夫,各自臉上都顯出不耐煩來。
錢婕妤忍不住低聲音同側埋怨,「以為是誰呀,又是賜菜又是請太醫的,合著滿宮裡都圍著轉好了,難為陛下竟肯依著,真是鬼迷心竅!」
高思容並不搭理這番混賬話,只默不作聲盯著榻上的子。雖然也不喜林若秋,但這子的運氣也實在太好了些,宮即得盛寵,自己和魏雨萱又都先後敗在手下,已經不能單單用巧合解釋,倘若說世間真有妖孽存在,相信林若秋就是那個妖孽,再不然就是妖孽的轉世。
楚鎮則神張的在一邊噓寒問暖,一會兒問「要不要喝點水」,一會兒說「朕看你流了許多汗,不如拿帕子來給你一」。
林若秋都快被他逗樂了,而楚鎮這副模樣又難免被過分解讀,難不自己真得了絕癥,馬上就要死了?
想到此,林若秋子不略僵,幾乎便想衝口問個明白。
好在魏安很快就將黃松年帶了來,楚鎮不讓他行禮,只急遽說道:「快來看看林人的脈象。」
眾人早自發自覺的讓出一條道來。
黃松年低垂著頭快步走過去,避免接魏太后噬人般的目:哎,他這副年紀還是偏健朗了些,早知道就該狠狠心給自己下點葯,好看著衰弱點,這下老妖婆肯定猜到他在裝病了。
好在魏太后並非今日的焦點,黃松年暫且不去管,徑自來到榻邊,也顧不得男之大防,抬起林若秋的手腕就將食中二指搭上去。
楚鎮屏氣凝神問道:「如何了?」
他甚至能聽到自己聲音中的微微戰慄,可知這結果對他而且多麼重要,但願是歡喜,卻更害怕是期待落空后的失。
黃松年微微闔目,並不作答。
眾人不免暗罵這老東西驗個脈都鼓弄玄妙,都什麼關口了,還這般吊人胃口有意思麼?
好在黃松年並沒吊太久,須臾就將二指鬆開,沉聲道:「林人……應該是有孕了。」
一言既出,四座嘩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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