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趴在窗臺上睡著的海拉睜開眼睛時,看見的是一個雪白的世界。
窗外大雪紛紛揚揚,把巫離開的腳印已經完全被雪覆蓋。
直,繼續坐在那里。
老人昨天熬的湯早就冷了,海拉喝了幾口冷湯,然后留下來了兩碗。
想:這件事并沒有那麼容易做,們只是耽誤了,等們回來,自己就給們熱湯喝。
然而白天很快過去了,外面的雪越下越大,老人還是沒有回來。
“不是不回來。”海拉想,“只是雪太大了,已經很老了,在雪地里走路并不方便,所以,我應該出去接。”
打開門,帶上巫留給的鑰匙,走了出去。
雪很大,風刮得幾乎睜不開眼睛,海拉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,努力辨認著安全地帶。
很快,走到了人們和巫做易的地點。
剛走到那里的時候,海拉以為自己的眼睛花了。
原來紅松樹矗立的地方,只剩下了一節短短的木樁,被鋸斷的紅松樹倒在一邊,與雪地融為一。
海拉站在原地,愣了很久,然后轉過,跑向自己從小居住的那個城市。
天已經黑了,大雪紛飛的街道上空無一人,民居窗戶出的映在雪地上。
海拉著墻角,走在窗戶下面,人們的說笑聲從屋傳來,偶爾能聽見幾個關鍵詞:穆麗爾、派羅、巫……
似乎全城的人聊著同一個八卦。
兩個男人從酒館走出來,站在墻角小便。
“派羅真是命大,要不是穆麗爾及時打掉他的碗,他就被毒死了。”
“哈,那毒不是穆麗爾自己下的麼?誰能想到,那個虔誠乖順的穆麗爾竟然能做出那種事!”
“大概是被巫迷了吧,穆麗爾說那個巫給毒藥的時候,還說什麼巫的兒呢……那個巫肯定想不到,穆麗爾那個蠢人,不僅沒舍得殺死自己的丈夫,還嚇得把一切都供了出來,現在伯爵大人已經命令人把那棵松樹砍了,還派出了騎士,去山上抓捕巫,據說那個老巫婆似乎往南邊跑了……”
“穆麗爾現在正在牢里哭吧,哈哈哈,要我說,還是派羅打得不夠狠,竟然敢反抗男人,人這種東西……”男人揮著手,口齒不清地喊道,“都是勾引人的異端,都是邪惡的巫,都應該被燒死!”
“……”海拉比自己想的還要淡定,避開男人們的視線,繼續往家走。
周圍一片靜寂,只有領居家那只凍得發抖的狗對海拉晃著尾。
海拉先走到那只狗邊,把它上的狗鏈解開了,然后拍了拍它的頭,把它趕走:“你走吧,跑得遠遠的,不要回來。”
然后走進了自己家。
屋酒氣沖天,桌椅散架一片狼藉,酒瓶子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,派羅攤在床上,睡得如同一頭死豬,呼嚕聲震天。
海拉走到廚房,拿出裝油的瓶子,又拎起派羅沒喝完的酒。
把油和酒均勻地撒在房間里,然后拎起一個椅子,從壁爐里引了火。
在出門之前,把火把一般的椅子扔進了屋子,又把門鎖死了。
海拉看著房屋漸漸燒起,那是漫天大雪都無法熄滅的火,紅的火焰映亮了的臉,和翕的。
當海拉走出城市的時候,火勢已經變得迅猛,人們開始著救火,原本寂靜的雪夜忽然起來,在人們喊聲中,偶爾傳來幾聲狗。
在海拉離開時,那只狗又跑了回去。
這次,海拉沒有攔它。
一直以來,海拉都很同那條被拴著的狗,覺得自己脖子上也拴著一條狗鏈,父親拿著狗鏈,以自己作為人質,要挾母親。
是的,一直以為自己就是母親的脖子上的狗鏈,所以自己是個罪人,連累了母親。
但現在,卻發現,自己上的狗鏈有兩條。一條在父親手里,一條在母親手里。
穆麗爾能對著派羅喊:“你怎麼能這樣對我們,我可是生下了你的孩子。”“我為你生下了!是你的孩子!”
穆麗爾并不想離開派羅,也在以孩子要挾派羅。
以為母親是的保護者,穆麗爾能忍住派羅的打罵,能做又臟又累的活兒,能在艱苦的條件下活下去。
母親像一個舍己救人的英雄。
可現在才知道。
母親是一個懦夫。
人都會有弱的一面,可海拉不知道穆麗爾的弱什麼時候才能完結,它像一個深不見底的黑,總是能墜到更深。
一直以來,海拉都可以直接把毒蘑菇放進鍋里,但是沒有那樣做,因為想要得到母親的認可。
母親是在世上的唯一,熱切地著,希也能如自己一般地自己,肯定自己。
為此,海拉什麼都不怕,哪怕和母親一起死。
而此刻,海拉終于意識到自己已經約察覺,卻又不愿意承認的那一點。
穆麗爾恨。
的母親,恨著。
是啊,應該知道的。
穆麗爾,也恨。
所以最終,還是選擇了的丈夫。
派羅早就看穿了一切,他總是狠狠地罵們,罵們的親,罵對的,他像一個求而不得的可憐蟲,嫉恨著們,又不肯放手。
兒和母親之間有一條天然的紐帶。
是穆麗爾自己親手切開了它。
海拉回到木屋,依然抱著一希,希有一天,老人能推開門回來。
像是在等待一個奇跡,經常會跑到原來紅松樹所在的地方,看看那棵紅松樹會不會重新長出來。
最開始,那棵紅松樹下,還會有人獻上祭品,依然有聽到傳說的人來這里祈求巫的幫助,們跪在樹樁前,哭著講述自己的故事。
海拉坐在不遠的樹后,聽著們的故事,心中充滿怨恨。
們總是在說著同樣的問題,總是于同樣的困境。
一次又一次,一次又一次。
令人同,令人疲憊,令人厭煩,令人……憎惡!
為什麼你們總要求助于巫,為什麼你們不能自己手?
為什麼你們擁有一模一樣的人生,卻永遠都不知道改正?
活該、活該、活該!海拉想,你們都去死吧,像穆麗爾一樣,去死吧!
然而每當這樣想時,又總有另一個自己在腦海中責備。
--你怎麼能這樣想呢,穆麗爾是你媽媽啊,生下了你,養你,你。
--你還能逃到巫這里,能逃到哪里呢?
--只有你了。
--你是最重要的人。
不,不是。海拉抱住了頭,我不是最重要的人。
最重要的人是那個打我們的男人,還有自己。
膽小、懦弱,不舍得男人,也不敢離開他。
從不知道我心中的想著什麼,也不在乎我想什麼。
只是一廂愿地“為我好”,盡管我并不好。
只是在表演,演一個好純潔善良的人,獲得別人的夸獎并滿足。
我可憐,因為很可悲,我也憎恨,因為的目從未真正地看著我。
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,并想把我也拉進去。
把自己拴在那個男人邊,還想拴住我。
--不要找理由了,海拉,你當時已經猜到了那個獻上祭品的人是你的母親,但你卻沒有阻攔巫。
我以為,我以為我離家時說的那番話會打母親。
--你沒有資格說別人,因為你沒有親手把毒蘑菇放進他的碗里,殺死他。
母親會阻攔我。
--那就殺了母親。
可是母親我。
--你母親害死了老巫婆……
也許老巫婆沒有死。
--如果你如此堅信,為什麼不去打聽你母親,那個男人和老巫婆的下落。
不、我……
--你很懦弱,海拉,你是個弒父恨母,連累巫的罪人。
啊……是的,我是個罪人。
海拉想,我在贖罪。
背負著所有的力,像個服刑的罪人一樣,守在小木屋。
為了讓時間過得快一點,幾乎把所有的心思都撲在了研究炸藥上,還記得巫和自己的約定,直到炸藥技爐火純青,才開始放置炸藥。
為了不讓炸藥誤傷老巫婆,細心地在樹上做了一些只有和老巫婆才懂的標記。
人們總說像巫,最終,確實為了人們口中的巫。
就這樣,日復一日,年復一年,城市里流傳的巫傳說慢慢變了樣子。
直到有一天,海拉發現自己鬢邊長出了白發。
發現白發的那天,對著鏡子“啊”了半天,可因為太久沒有出口說話,說不出一句型的話。
那一刻,才明白,老巫婆不可能回來了。
因為海拉自己也已經老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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