雖然鍋很大,但是舀在木桶里后,也就多半桶,并不算太多。
不過冬麥想著,如果今天能把這些賣出去,就已經很知足了。
吃過飯,冬麥便套上了驢車,將那木桶拴在驢車后頭,綁了,又把碗和筷子并一桶清水放上去,之后巍巍地上路了。
江春耕想陪著冬麥一起去,冬麥拒絕了,覺得自己一個人能行,不想再耽誤哥哥。
江春耕家里也還有事,只能算了。
冬麥開始趕車的時候特別小心,生怕萬一木桶倒了,那這麼多心就白瞎了,不過騎了一會,發現江春耕綁得結實的,那木桶連晃悠一下都沒有,才放心。
一路上,遇到東郭村的,大家都看過來,目里帶著同,以及說不清道不明的鄙夷。
冬麥覺到,鄙夷自己的,反而是年紀大一些的人,人自己生了兒子,了功臣,發現別人沒生,反而比起一般男人更加鄙夷這種人,仿佛只有這樣,自己才能拿穩生孩子的軍功章。
冬麥一概不理,悶頭趕著驢車,路過西郭村的時候,正好看到了孫紅霞,孫紅霞也騎著自行車,自行車后座是半袋子玉米。
孫紅霞和冬麥打了個招呼,兩個人并排著,孫紅霞看著車上的木桶:“你這是干嘛去?”
冬麥便講了自己的打算,孫紅霞:“這倒是好,真羨慕你,有這個手藝,我是沒什麼手藝,沒辦法了。整天在家閑得吱吱,今天我家里讓我把這半袋子紅薯拿去集上賣了。”
冬麥:“你最近相親怎麼樣了?”
一提這個,孫紅霞倒是帶了點笑:“最近相了一個,看著倒還行,對方對我滿意,不過我覺得他家家境一般,再看看吧,我還是想找個條件好的,找個條件好的,才能過好日子啊。”
這倒是實在話,其實誰不想找條件好的。
冬麥:“那就再找找看。”
孫紅霞:“說起來我還得謝你。”
冬麥:“謝我?”
孫紅霞:“你不能生,人人都知道你名聲不好,笑話你,現在反而不再提我的事了,婆說,以前和我相親的都覺得,其實能生就好的,不能太挑。”
冬麥聽到這話,差點笑出來,原來相親這個事,還是要這麼比的,一來,就搶了孫紅霞的風頭。
冬麥和孫紅霞說了一路,孫紅霞講了相親的那幾個男人,這個那個的,誰家條件如何,誰家哥哥在公社里上班估計以后能幫忙,都門兒清。
冬麥敬佩又慨,心想為了相親,可真是下了大功夫。
孫紅霞最后道:“其實林榮棠真不錯,可惜你不能生,不然嫁到他家多舒坦啊,以后他肯定接他爸爸的班給村里當會計,那是吃財政飯的鐵飯碗,兩個哥哥在城里,只有給他幫忙的份兒,沒有拖累他的,也不會和他搶家里的東西,老人那些東西,以后都是你們的,你說你如果熬著不離婚,那日子該多好。”
冬麥嘆了口氣:“反正各家有各家的難,在他家過日子,并不好熬。”
孫紅霞:“這還是你不能生,你如果能生,婆媳關系自然好了,再說,老太婆年紀大了,還能囂張多久,也就是這幾年能蹦跶,把熬死了,東西就都是你的了。”
冬麥便不吭聲了,倒是佩服孫紅霞的能耐,人家敢干,能干,做什麼都有勇氣,而且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目的。
這種人,將來總歸日子不會差吧。
但是孫紅霞說得那些,是做不來,比如忍耐王秀,比如熬死王秀,那些村里婦津津樂道的手段計謀,做不出來,也許是臉皮薄,也許是不夠潑,不夠豁得出去。
更多的,是想著,如果那是豬窩,一定要掙出來,洗個清白,不想一直和豬混在一起,倒是弄得自己滿泥。
不過這些,冬麥自然沒提,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,每個人也都有自己的路,便是提了,孫紅霞也聽不進去,正如孫紅霞說的,也聽不進去。
說話間,已經到了公社,孫紅霞嫻地找了一個地方擺攤,并指著另外一個空地:“你趕去那兒,占上,不然等會人多了就沒地了。”
公社里的集,是三八大集,五天一次,每個二十天有一個大集,今天是大集,集市上到都是人,有穿著黑布鞋挑著擔子的老人家,也有開著拖拉機i的,當然更多的是像冬麥這樣趕著驢車的。
有人已經開始擺攤,有人卻在往前走,老人家大聲吆喝著,拖拉機嘟嘟嘟地冒白煙,旁邊驢子發出“咴咴”的聲音,空氣中彌漫著干燥的驢糞味兒,豆腐味兒,包子味兒,和冬日里燒煤的味道混合在一起,直撲人的口鼻中。
這些對冬麥來說已經是習慣了的,那件好看的紅子就是從噪雜的市場中挑選的,不過覺得這魚湯不能在這里賣。
是打算一碗魚湯定價五錢,現在一個火燒夾也就幾錢,一個糖三角才一錢,蛋一塊錢能買十個,這五錢一碗的魚湯并不便宜。
混著驢糞和燒煤味吃飯的人,怕是不舍得買的魚湯,想去公社政府旁邊,給那些面人吃。
便趕著驢車要往前走,誰知前頭人更多了,堵在那里走不,于是就有鄉下人罵起來,這個那個的,罵怎麼不快點。
旁邊一個照相館用喇叭放出流行歌來,是一個男人嘶聲裂肺地大唱,鬧得人更加心慌。
孫紅霞湊過來幫忙一起趕車,正鬧騰著,冬麥就聽到一個聲音:“怎麼堵這樣?”
冬麥驚訝地看過去,竟然是林榮棠。
他之前被揍了一通,傷得估計不輕,不過現在已經好差不多了,只是臉上還殘留著一些痕跡。
他穿著一中山裝,冷著個臉。
冬麥沒想到冤家路窄,竟然上了林榮棠,當時自己哥哥可是狠狠揍了他,現在遇上了,自己一個人,萬一他趁機報復……
林榮棠看都沒看冬麥,反倒是悶頭過去了旁邊賣東西的,看到孫紅霞那里的紅薯,便隨口問:“這個怎麼賣?”
孫紅霞一愣,沒想到林榮棠竟然問自己這個,忙說:“八分錢一斤。”
林榮棠:“行,我都要了。”
孫紅霞便笑了,笑得溫,語調也變得起來:“你家缺這個嗎,怎麼好好地買這個?”
之前孫紅霞和沈烈訂親,和林榮棠見過,所以孫紅霞這麼說,倒是不突兀。
林榮棠:“我娘打算去一趟首都,散散心,想著帶點土特產,我家的紅薯都給曬干了,就想著買點,給首都我哥帶著。”
孫紅霞笑道:“那你買我這個好的,我這個個頭大,保存得也好,你看,一點疤都不見。”
說著這話時,著林榮棠,林榮棠穿著中山裝,襯著皮還白凈,雖然臉上還有些淤痕,可是這人就是著一書卷氣,不像是村里的農民,倒像是公社的干部。
孫紅霞便覺得,冬麥這人沒福氣,這麼好的男人竟然抓不住,長得模樣好,家境又好,以后又是鐵飯碗,那是一輩子的福氣啊。
林榮棠看看地上的紅薯,又看看孫紅霞,便笑了:“行,你說的話我信。”
孫紅霞聽這話,臉上便紅了下,笑著說:“給你算便宜。”
冬麥聽著那邊一對男說話,聽得出來,孫紅霞和林榮棠說話時語氣都變了,變得起來,很人的語調,有些驚訝,沒想到竟然這樣。便努力反思了下自己,自己和男人說話的時候,是什麼語調,也會像孫紅霞一樣有這種變化,以至于外人聽著都覺得尷尬嗎?
并不記得自己會這樣,不過想著以后可以留心下。
這時候路也通了,趕著車往前走。
和孫紅霞說著話的林榮棠,便不經意間轉頭,看了一眼那個趕著車的冬麥。
依然穿著翠花夾襖,襯得小腰特別窄,手里拿著鞭子,趕著驢車,那麼大的驢,那麼大的車,小人揮舞著清脆的鞭子驅趕著,很不相稱。
林榮棠收回目,便對孫紅霞出溫煦的笑來:“我去公社有點事,回頭聊。”
孫紅霞微低著頭:“好。”
冬麥趕著驢車過去公社附近,那是一排紅磚瓦房,蓋了沒兩年,外面是一溜兒圍墻,圍墻上爬滿了爬山虎藤子。
冬麥走到大門口,這時候正是早餐時候,看著里面的人進進出出的,就把驢車停在道邊。
公社政府附近自然還有公社的學校和醫院,冬麥看著這邊來往的人都穿中山裝,著干凈整齊,覺得這些人可能手頭比較大方。
卸下驢車后,就試著賣,頭一聲的時候,就像蚊子吶吶一樣,自己都覺得自己好笑,想著有什麼不好意思的,豁出去了,便清朗地了一聲:“賣魚湯,魚湯,新鮮味的魚湯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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