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了朝會，姬越單獨留下了一名做魏雍的年輕人。

魏雍是魏家近年來最優秀的子弟，並不是嫡支，對於士族來說，嫡庶之別很大程度上跟著人才的上限走，一個強盛的士族首先要足夠開明，有本事的庶子，那就不是庶子了。

作為庶支的偏房庶子，魏雍短短的二十五年人生經曆了相當傳奇的大起大落，隻不過傳到姬越耳朵裏，也就剩下一句，還堪一用。

但有這一句就夠了。

姬越把中郎將的位置給了魏雍，忽然又問道：“你如今還住在魏家？”

魏雍微微低著頭，垂著眼簾道：“外頭置了宅子，但母親還在家中，不敢時常外宿。”

姬越不甚在意地說道：“回去就帶著你母親搬出去吧，孤提拔你，不是因為你是魏家子弟，而是因為你魏雍這個人。”

姬越即位，原本該改口稱朕，但姬豈仍是太上皇，對一個稱呼也沒什麽可糾結的。

魏雍眼裏一熱，低聲道：“雍知道了。”

姬越想了想，拍了拍魏雍的肩膀，說道：“好好幹，不要讓孤失。”

魏雍端端正正行了一個大禮。

天子近臣，一步登天。

姬越給魏雍的第一個任務是勘查閭。

雖然魏雍第一反應是懷疑自己聽錯了，第二反應是姬越在和他耍笑，但這的確是一個再正經不過的任務。

閭製度自春秋時期傳下，春秋之時列國戰頻頻，有殺男俘一說，這些俘虜來的子最開始是嫁給兵丁，後來齊國先賢管子到齊宮裏的聲場所啟發，首開閭製度，把被俘的人集中起來關在閭裏，最開始是給兵卒用，等到人數漸多，就在各地開設，將掙得的銀錢再用回軍費上，齊國因此兵強馬壯，後來列國紛紛效仿，到如今，已經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製度了。

如果不是因為那個飽冤屈的庶民三娘，姬越也想不到這看似普通合理的製度背後，可能浸潤了無數淚。

魏雍這輩子都沒進過閭，倒不是他多潔自好，而是他年喪父，守孝三年到二十，娶了妻，過三年，又納一房妾，這對一個青年來說已經足夠幸福的了，閭是什麽，他連那兒的紅娘子玉憐都不知道。

魏雍出宮之後，直奔玉憐、不是，直奔閭，臉上著升發財，公款嫖賭的興，堪稱滿麵春風。

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特質，曲沃城作為大晉都城，商貿繁華的同時也決定了閭的素質，隻看庶民三娘明明是在外地被判，卻被送來曲沃的閭就知道。

有句話葉公好龍。

幾乎是一進閭，魏雍這個正直的年輕人就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，他著頭皮走進去，懷裏立刻多了兩個著鬆垮的娘，聞著劣質水的香氣，他僵著不敢彈，打量四周，隻聽聲豔語，隻見滿眼，他幾乎有些想吐。

正在這時，後有個人拍了拍他的後背，笑道：“連章兄，好巧啊，怎麽站在這裏？”

連章是魏雍的字，魏家家主親自為他取的，魏雍僵地扭頭，見是趙家嫡長公子趙思，他幹地說道：“我……”

趙思卻是個行家，一眼就看出魏雍生，又被底下白日宣的場麵給驚著了，臉上不由帶出了幾分笑意，撥開兩個娘，把著魏雍的肩膀，一邊稔地上樓，一邊笑道：“連章該是頭一次來，底下髒，都是庶民花銷的地方，你同我來。”

閭一共三樓，過二樓的時候景已是好些了，用竹簾子隔著一個個單間，雖見人影晃，也不過是略有些聲響。

三樓的場景則更加雅致些，如果不是幾個貌娘正在和客人調笑，魏雍幾乎以為自己到了清談集會。

趙思一來，立刻就有俏的娘子上前來招呼，聲音宛如出穀黃鸝，趙思把人推進魏雍的懷裏，對一側年紀略長的子說道：“勞煩開個雅間，來五六個紅娘子，對了，玉憐今日有沒有客？”

子為難道：“剛接過一位客人，要是郎君不嫌棄……”

趙思嫌棄死了，麵上的笑也冷了幾分，隻道：“那讓玉憐好好歇息吧。”

一轉頭看見魏雍嚴肅地按住娘的手，忍不住笑出聲來，對那娘道：“小燕兒憐惜憐惜他，我這位兄臺可是頭一次來。”

至多不過十三四歲的小娘撅了撅，費力地回手，顯然有些氣惱，魏雍本以為會說幾句難聽話，但小娘撅了一會兒，到底還是什麽都沒有說。

進了雅間，熏香的氣味讓魏雍輕鬆了一些，但隨即來了幾個貌娘，他又再度僵起來。

趙思對魏雍說道：“曲沃的閭比我在別去過的都要好，最好的地方就是上貨勤，底下那些劣等的人用盡了，很快就會從各地送來更漂亮的，這二三樓的娘不得用了，也會下放到三樓去，所以連章要是有喜歡的，記得走之前打聲招呼，免得下次來，找不到人。”

魏雍吶吶地問，“什麽是用盡了？”

趙思忍俊不，對邊的娘說道：“瞧瞧我這兄臺，真不知是哪來的寶貝。”

幾個娘也都一起笑了出來，很有些巧笑倩兮的意味，但魏雍覺得那笑聲尖銳難聽，聽得人心口疼。

他想起了來這裏的目的，雖然難，但還是招了招手，把站在外間的小燕兒了進來，讓坐在邊。

趙思又道：“原來你喜歡年紀小的，這倒是不太好尋。”

魏雍順著他的話道：“是啊，哪來那麽多。”

為營娼隻有兩條路，要麽犯了死罪，要麽被家人連坐，但連坐之罪通常都是很大的，姬豈在位這麽多年，一共也就判了十來起這樣的大案，曲沃閭最紅的娘子玉憐就在其中，不是最漂亮的，年紀也漸長了，但還是很紅，客人通常是奔著前上品士族之的份來。

趙思哈哈大笑，說道：“真想找也沒那麽麻煩，奴子，流民，平民，甚至良家子，有專門做這個的人，你還真當這麽多貌娘子，都是犯了罪進來的？”

魏雍呆住了。

趙思笑完，又歎道：“朝廷待士人何其嚴苛，娶妻從來娶的是門楣家世，大家閨秀有幾個能伺候人，妾室倒是能尋個自己想要的，可誰又是個聖人，隻守著一個人過日子？也就是這裏，能讓人開心開心了。”

魏雍有些張地問道：“沒有人管嗎？這要是上報出去……”

趙思又笑了，他發現魏雍實在天真得有些過分了，“滿朝員，哪怕貴為三公九卿，男人總歸是男人，誰去告發？誰敢告發？誰敢犯這眾怒？”

魏雍背後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上來了。

不魏雍在觀察閭，姬越也在觀察他。

魏雍算得上姬越手底下最心腹的人手，如果不是得了姬越看重，魏雍也不可能以一個士族庶子的份和趙思稱兄道弟，姬越早就查探過閭，派魏雍去有兩個用意，一是清閭背後的牽扯，二是觀察魏雍這個人能否信任。

如果這一趟，魏雍回來如實稟報，會給他更大的信任，如果他同流合汙，會非常失。

魏雍幾乎是落荒而逃。

了解到之後，他覺得自己有些不太能夠麵對那些滿麵笑的娘，隻要一想到們也曾是本分良家，隻因為貌被看中，就遭遇這樣的非人的對待，他就覺得不過氣，他和妻子恩，也喜歡妾室貌和順，雖然沒有聖人到守著一個人過活，可他沒有不把人當人看過，他也有兒啊！

但在回家的路上，他的步子又沉重起來，今日撞見趙思，雖然從他那裏得知了許多，但也因為這個，一旦閭的事揭開，趙思很容易就能猜到告發的人，就像趙思說的那樣，誰敢犯這眾怒？一旦這件事抖落出去，他首先要麵對的肯定是所有士人的怒火。

可不告發，陛下就真的不知道嗎？

魏雍左右為難，回到家中時，上忽然一沉，他低下頭，正見兒的小臉上滿是笑容，清脆地道：“阿父！”

這笑容不知為何和剛才小燕兒的討好笑容重合起來，魏雍眼前一黑，踉蹌一步，扶著門牆站起來的時候，他忽然就狠下了心，一把抱起兒，大聲地說道：“哎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