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荼荼快步上前去，挑烤得焦黃的鳥蛋買了兩串，追上小丫頭，給塞了一串。

　“香不香？”

　珠珠仔細品了品味兒：“比蛋香一點點。”

　鳥蛋是腌制過的，蛋黃略微起沙，口比蛋富一些，真要說起來也沒多特別，吃的是個氛圍。

　唐荼荼笑笑，拉起去追母親。

　海邊有漁家，有船戶，也有村落，村民們不怕生，家家小孩都跑在海邊攬客，相貌稚氣卻個個甜，攬客人去家里住。

　唐老爺背著手在海灘上漫步，看著，既稀奇，中又涌出阜民康、海晏河清的。

　唐家的住是縣丞安排好的，這土生土長的天津人，認識不海事。

　“大人，此地有巡江吏趙德的別院，他家占了個寬敞，咱這麼些人，一人一個屋都能住開；還有指泊所的燕明，是我老哥哥了，他家婆娘們做飯是一絕，苦是住在村子里，屋舍，夫人小姐們得一。”

　珠珠一句蹦出：“住第二家！”

　唐夫人拍著的手臂埋怨多舌，話說在大人前頭，不禮貌。縣丞夫人也屬意第二家：“屋再大不也是一張床，家里的床還沒睡夠？來都來了，當然要住住漁家院。”

　“好嘞，老爺夫人們跟上。”

　漁村離海一里地，因為不缺地，也沒有野畜傷民，住得很松散，東頭五戶西頭三戶的，竟也聚了村。沿途的屋舍大多是拿珊瑚石和礁石筑底，高墻用黃泥砌，一桿桿竹梁扎斜頂，不怕雨也不積水。

　“到了，這就是燕老哥他家。”

　從外頭看有點清貧了，柵欄門大敞著，滿院跑著四五個孩子，縣丞用方言招呼了聲，孩子就一窩蜂地湊上來，幫忙拿行李。

　在廚房里備菜的是兩個姑娘，聽見聲，忙出來福了個禮，又低頭肩地鉆回廚房了。

　魚蝦蟹、貝殼海參，樣樣都是極新鮮的，一燉一炒就上桌，用鹽都能出鮮，更別說配上各種各樣的制醬，尤其那盆香辣蟹，香得能連舌頭一起吞。

　唐夫人吃得鼻尖淌汗，看菜一道接一道，忙喚住人：“妹妹快別做了，菜夠了，快你姐姐坐過來一起吃。”

　姑娘笑著搖搖頭，又退出去了。

　借著上菜的間隙，唐荼荼留心看了看，這對姐妹花還很年輕，二十出頭的樣子，海風吹得面盤不細致了，眉眼卻生得很好看。

　就是靦腆得出了奇，端上飯菜來也不敢多瞧，退到門邊悄悄聽們講話，聽到老爺夫人小姐們全夸“飯好吃”，才咬著瓣笑起來。

　本以為是這位大人家的兩個閨，做飯手藝巧，做點私房菜補家用——直到院里玩的孩子喊了聲“娘”。

　一句“娘”，驚得唐荼荼蟹殼劃了手。那孩子起碼七八歲了，照年紀算，姑娘十四五就生了孩子。

　唐荼荼拿帕子摁住手上的線，盯著滲出來的這點紅，忽然開口問：“閔叔，你那位老哥哥多大歲數？”

　閔縣丞掰著指頭算了算：“屬馬的，五十出點頭。”

　唐荼荼心往下一墜。

　“怎麼不見家老爺？是在忙公事嗎？這家里不像是住著男人。”

　聲調古怪地發了沉，屋里吃飯的唐老爺、唐夫人、縣丞都沒迷糊過來，縣丞夫人反應伶俐，一把拍上掌背，眉眼：“姑娘快別問了，什麼老爺不老爺的，兩頭婚嘛，爺們不住這兒。”

　唐荼荼心沉到了底，終于知道是哪里不對了。

　這戶人家窮得不像樣了，分明有個指泊所做的老爺。

　指泊所，是指揮大船出港的小衙門，也是商船出海、東亞小國朝貢的第一道線，過手毫厘就是大把的錢。

　一個海事，在縣城算的上是人眼紅的好營生，既能娶個家世好的媳婦，得岳家幫襯；又能在海邊納一對姐妹花，手里點油水出來，就夠這漁一家生活。

　此即為“兩頭婚”。不是妻，不是妾，不算家奴，甚至不能算外室。

　是五十歲老頭每月來海邊出公差時、嫖一宿就走的野館。

　唐荼荼看著滿桌海味，再沒一點胃口了。

　縣丞先頭稱“老哥哥家的婆娘們做飯一絕”，必定也知道這一茬，可還是帶他們來了。

　又想起海邊小吃攤旁那些攬客的船娘，桃紅的衫，底下是破漁網做的鞋，半，半寒酸。那些人，又有多盼著帶男人回去春風一度，等著嫖資撐未來一段時日的生活？

　靠海吃海的地方，只能靠一把力氣活，壯實能干的是好，貌弱就了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