至深夜,艙腹里的盛宴散了,杜仲也沒回來。唐荼荼讓人上樓去打聽,漕司家仆役很,瞧都沒瞧那嬤嬤一眼。
晏昰攆回去睡,“有靜我讓芙蘭去喚你,安心睡你的去。”
唐荼荼上應著“好好好”,出了門,往船心去了。
今夜月如鉤,沒有云霧遮擋,月輝照得海面氳開一片藍,可這片藍瑩瑩的會跑似的,船怎麼也不著,一直慢悠悠地在漆黑里飄游。
白天見不著的船工上了甲板,點起燈,把左舷照得亮堂堂的。領頭的漢子見這頭還有姑娘在看景,打量半天沒認出是哪家小姐,離著三步遠定住,哈著腰細聲細氣地了聲“小姐”,怕聲音大了嚇著。
唐荼荼:“怎麼啦?”
“小姐往后站,退開些,船需補水了。”
唐荼荼不知道他們怎麼作,離得遠遠的,又唯恐看不著,抓著桅梯踩上去蹬蹬蹬爬了五米高,回頭一,這高度將將就就能看見左舷。
“姑娘爬什麼梯子啊!”領頭的嚇破半顆膽,仰脖子瞧了半天,看這小姐腳利索,站得還穩當,忙點了兩個船工爬上去守著,千萬不敢掉下來。
大船好像是停了,兩艘淡水船循著船上燈慢慢地過來,水船不小,有巨三分之一大,海上能隨航的船都是護衛艦,后勤船里頭也沒有小的。有船吸原理在,兩船之間靠得太近了會撞船,搭舷梯也是搭不住的,會被扯裂。
人過不來,只能把水甕拉過來。
“索——!”領頭的喝了聲。
船工虎背熊腰腱子,練的都是外家工夫,著十幾把重弩機出鉤索,與水船連了幾個雙繩,再將這頭的索繩一圈圈地栓在舵樁上。
“上水——!”
這聲口令之后,索繩一陣吱嚀怪響,四五十個力夫搖著軸臂,肩抵肩、足抵足、沉著勁往后方扯。靠著船舷稀薄的燈,能看見幾個水甕從索繩那頭搖搖晃晃地爬上來了,近了,才看清甕上蓋著蓋,一個個全拿麻繩網套捆得結結實實。
好家伙,人力纜車啊這是。
這麼補個水,前前后后耗了將近半個時辰,工業時代一條起重臂、一套高架索就能辦的事,在這里要用到將近百人,僅僅補了二十甕水。
航程一天兩宿,船上的水該是備夠了的,再說明兒一早就要靠岸了,夜里倉促補水,只能是因為公子小姐們吃飽喝足要洗澡,想明早面面地落地,超出計劃用水量了。
船工著手,仰脖著唐荼荼一步一步爬下梯子,這才松口氣,又憋不住笑:“俺們糙人的活兒,小姐怎麼待見看這個?”
唐荼荼給他比了個大拇指,笑盈盈講起腔:“這個橫向補給任務完得很好,作練度滿分,先生真厲害!”
船工活了半輩子,大概是頭回讓人喚“先生”,愕然地瞠大眼睛,忙擺手說不敢不敢。
一群船工清掃了甲板,又烏泱泱回了底艙,甲板上重新暗下來。
臨近子時,是漲的時辰了,船隨著波濤晃晃悠悠,海浪的聲音——嘩啦,嘩啦。唐荼荼分不清那是浪擊船板、還是巨槳劃水的靜,這嘩啦聲把滿船的歡娛吞吃干凈。
時不時往艉樓一眼,看見二樓的燈還亮著。
那里邊吊著一條人命,等不著杜仲的口信兒,不太敢睡。
遠方海平面上了幾個搖曳的點,金黃的,最初以為也是船,唐荼荼盯著看了半天,才發現不是那些點在搖,是船被水晃得搖,那些點一不,慢慢才想到那該是燈塔。
昨夜背了海圖,循著羅盤方位慢慢認出來,那是東方,登州地界,是后世隸屬于煙臺市的長山列島。
登州陸上的最北為蓬萊,蓬萊更北的海域里漂著一片礁島,像天子頭上旒串的墜珠,十幾顆珠子撒一線,前朝時這片地方“沙門島”,刺字發配重刑犯的地方。
盛家從天津起勢了,這塊地方由死地一躍變福地。高祖在位時,南邊媽祖信仰正盛,皇帝也往這兒撥錢建了座海神娘娘廟,往來信眾無數,漸漸改稱“廟島”。
這也是渤海灣中最像樣的一片島,不知是幾千幾萬年前,地殼運把它們與大陸割裂,今這片大陸架還沒沉下去,還能穩穩當當地立在汪洋大海中冒出個頭,本就是一場奇跡。
海洋里每一座燈塔、每一個能停泊的小島都是奇跡。
唐荼荼在自己浪漫的想象里犯起了困。
正這時,艉樓上傳來點靜。
唐荼荼回頭看,那屋的燈可算是熄了,漕司家的下人都退了出來,想是他家公子轉危為安了。
那幾個下人對著杜仲連躬帶揖,客氣得很,診金裝在盒子里雙手奉上,前邊打著燈籠引路、后邊舉著驅蚊香送,簇擁著杜仲下了樓。
只是杜仲走過來時,臉不太妙。
“治得如何?”唐荼荼又心焦起來。
杜仲挪著眼睛左右看了看:“人多眼雜,姑娘換個地兒說話。”
海風寒涼,船舷邊上沒什麼人,風一卷就能把聲音吹跑。杜仲說話做事走路都是慢悠悠的樣兒,看得人急。
琢磨半天,他才斟酌著開口:“燒退了,大約再養兩天……只是我診病的時候,席爺那幾個丫鬟跪在床尾,裳單薄,個個有異香,愈是出汗香愈甚。我掃了一眼,見們在外邊的后頸、脯有鞭傷,下上有掌印,有指痕。”
唐荼荼愣了愣:“什麼意思?挨了打?因為沒照顧好主子?”
“不。”杜仲搖搖頭:“是結了痂的舊傷。”
他對著唐荼荼黑白分明的眼睛,話不大好開口,垂了眼皮才說:“那香不是什麼地道味兒,青樓調教雛、宦后宅養孌寵,才會在床笫之間用作助興,能熏香也能服,服久了,稍一作就香汗淋漓。”
唐荼荼啞了。
明白杜仲說沒說的更深一層是什麼意思了,指痕鞭痕掌印,那漕司公子床事上大概有些作踐人的惡癖。
為難地吁了口氣:“我知道了,我想想辦法吧。”
杜仲反倒奇怪地瞧:“想什麼辦法?我意思是那爺不是什麼好人,給姑娘提個醒兒。這幾日家子吃喝玩樂都在一塊,姑娘別看見了什麼大驚小怪的,一門心思沖上去搭救人家的家婢——通房還是,與咱們有什麼相干?”
杜仲不不慢說完,在唐荼荼目瞪口呆的表中回房了。
黎明。
“茶花兒茶花兒!船要靠岸啦!”
唐荼荼覺自己才剛沾枕頭沒多久,就被和拉拔起來,往外一瞧,霧很大,煙濤一樣涌過來,打眼能瞧見海岸廓,細看還看不著。
這就是山東地界了啊。
看了沒兩眼,睫已經掛了水,往北,跟了一路的十幾條隨行船也全看不見了。霧太大,船得間隔開距離。
和對著鏡穿上新,左照右照滿意極了,一疊聲催:“你快洗漱,咱們早早下船,把那群假道學甩下。上船時候就是我招待的,下船誰招待誰招待去,我可沒那耐天天撐笑臉。”
唐荼荼含著滿口青鹽應了聲好。
高門大戶扎堆是非常有意思的事。在天子腳下的京城,員私底下吃幾頓飯,保不準就被蓋個“結黨”的帽子,出了京城卻是朋黨。
尤其天津,城大、府小、人口多,這個特大城市掛在一個不富庶的省府下,員從二品到九品環環是鎖,將門與軍戶、府臺與計司、文與胥吏,功名利祿將不同的政治派別劃開,再各自牢牢卯合在一起。
轉運使司文不沾,武不沾,左右不招待見,遂自己一幫人抱團。
這群漕手里抓著漕道財務,南來北往的錢打手過,越作出一副清風兩袖、涓滴歸公的老實樣,兒們有樣學樣,十四五小孩年紀,也天把禮義廉恥忠孝節義掛邊,上船兩天,把和膈應得不輕。
“你是還沒怎麼見識過,那群假道學……嗐,三言兩語能把人噎死。”
“是嘛。”唐荼荼支應了聲,心思早跑遠了。
太半臉時,濃霧薄了三分,海岸線麻麻全是人,指泊塔頂金赤青白黑五旗不停地變換著,指示著大船進哪片錨地。
甲板上更熱鬧,船工要爬上桅桿解帆布、觀察風向旗,幾十條巨櫓從船腹出深深劃著水,不停調整航向,要讓船頭去頂水,逆流減了速方能靠岸。
海岸上的小工劃著舢板來接應,麻麻幾十條舢板圍住大船,船頭半個子探在外頭,扯著嗓門嚷嚷著罵。
“左舷的人呢!杵個槳板驢打滾呢!趕劃來!”
“砂袋慢慢卸,丟包留纜!”
身後傳來盧文的聲音,"我會用竹葉吹《鳳求凰》,阿蘆願意一聽麼?"這聲音,低而沉,清而徹,如冰玉相擊,如山間流泉,如月出深澗,如風過竹林…它是如此動聽,如此優雅,如此多情,又是如此隱晦的明示著…微微蹙了蹙眉,劉疆緩步踱開幾步.朝著郭允也不回頭,便這麼淡淡地問道:"她這是在玩什麼把戲?"郭允低聲稟道:"盧文說,她爲了嫁主公你正努力著呢.主公你竟敢揹著她勾三搭四的,因此她非常惱火,非常不高興,非常氣恨,非常想湊熱鬧."在劉疆深深鎖起的眉峰中,郭允慢騰騰地補充道:"因此,她準備勾引鄧氏姑子…"一句話令得劉疆木住後,郭允又道:"盧文還說,她現在好歹也是洛陽數一數二的美男子,手中有黃金七千餘兩,性子又張狂肆意,頗有風流之態…這樣一個舉世罕見,與洛陽衆少年完全不同姿態的美男,與他太子劉疆搶一二個美人兒,有什麼難度?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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