鍋里的香辛料包早早揀出來了,拿舌尖只能辨出黃醬和辣子的味道,微甜、微辣,鍋底鋪了一層綠珠,就是綠豆條,不配米飯饅頭吃也不覺得咸。
兩人坐在方桌兩側,你舀一碗我舀一碗,頭對頭安靜地吃,把鍋底的碎條都清了個干凈。
晏昰也不大敢說話,好幾次才張,又灰悻悻地合上了。沒法兒,右邊大屋里睡著唐老爺唐夫人,這薄泠泠的墻皮,連那屋的起夜聲都聽得著。
要是只有荼荼一人說話的靜,還能裝作是自言自語,可閨房里傳出男人的聲音,怕是又要“抓賊”了。
下了下飯,又催去睡。
唐荼荼瞄他一眼,喝杯茶潤嗓的工夫,又瞄了好幾眼,也沒見二哥有要走的意思,反倒在桌上攤開了文書,對著看起來。
“這是……漕司家的報?”唐荼荼頭回見這東西,著聲驚奇地問。
每一頁都是手錄的,字跡時有分別,像是不同的探子寫下的。也沒什麼條理,前一頁記吃喝宴飲,后一頁就是政事要聞,那一沓十來頁,不知道得看到什麼時候。
“去睡你的覺。”晏昰推推。
“轉運使司的邸,有你爹縣衙門的十倍大,沿河、沿海的外事堂更有無數,遠不是這麼幾張紙能看出名堂的。我大致看看,等你睡著了就走。”
唐荼荼還想再瞅兩眼,可惜字太小,困得眼皮打架,胳膊疼,手也疼,便不管那許多,合上里屋門躺回床上。
屋子小,里外間隔得局促,書桌又離門窗太近,晏昰為了不讓自個兒的影在窗紙上,只擺了一盞燭臺,手里翻著那沓報細看。
紙張薄脆,翻得再輕,總還是有靜的。
唐荼荼在這窸窸窣窣的響里,慢慢安下心來。
像上學時每一個自習的夜晚,無人說話,也無人吵鬧,窗口的月總是吝嗇的,頂燈暖暖地暈出一片。
唐荼荼支起半個,鬼使神差問。
“二哥,你是不是專門過來給我守夜的?”
睡覺之前,唐夫人也說要留個嬤嬤給守夜,唐荼荼一口回絕了,大概又是那些封建迷信的理由,當著母親的面上沒講,可心里是真的煩。
翻頁的聲音停了停,外間那人嗯了聲。
“噢。”唐荼荼著那簇燭:“我們學唯主義的,不信這個。”
晏昰極輕地笑了聲,目從牘上挪開。
他也不信什麼鬼鬼神神,人死如燈滅,半點不留痕。只是方才叁鷹說起來,說頭七不安穩,像巧鈴鐺這樣客死異鄉的魂沒去,更容易回魂,姑娘在的生死門上阻了一阻,保不準會被纏上。
晏昰聽完,心里一突,腳下便往這頭來了。
曉曉啊,能從后世來到千年前,如果說的到來是一場神跡,那他還是愿意信一信鬼神的。人之運勢,縷縷糾纏在一起,他真怕什麼神啊鬼的擋了的運。
他進過刑牢,也殺過人,山似的往這一坐,魑魅魍魎都不敢進這道門。
晏昰掖著這點話沒說,只說:“怕你夜里發噩夢。睡罷,二哥在這守著。”
唐荼荼安安穩穩躺下了,沒合帳簾,那一點燭從眼進夢里,睡得很香。
今日娘娘廟正祭,街巷間的更鼓比往時更,二更,三更,四更,聲聲敲過去。
天邊一魚肚白的時候,晏昰剪好燭燈的火舌,手剛上房門,回頭看看這屋里兩張凳、兩個茶杯、兩副碗筷,又立刻折回來。
他摞好鍋碗,收拾了筷,了桌,拾掇了廚余垃圾,把茶杯燙洗了,擺回茶盤里,不敢留下一點自己來過的痕跡。就怕清早進來個丫鬟喊姑娘起床,那必得陷。
要開門時,聽到院里有仆役醒了、趿著鞋子行走的聲音,晏昰又沒敢出去,留在房等了一等,端著鍋碗瓢盆,豎著耳聽外頭的靜。
等回過神來,他才留意到自己是個什麼姿勢,出門的時候眉頭都是擰著的。
晏昰怎麼也想不明白,他堂堂人中之龍,怎麼這兩年不是后門就是墻頭,翻墻的章程駕輕就?走唐家大門的回數加起來數不滿三手指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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