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遙遙纖細的手拿著雜和面窩頭，遞在謝三眼前,殷殷看著他。

等了好一會兒,謝三終于開口：“收回去。”

程遙遙看不清謝三的表,可他的聲音顯而易見是冷了下去。

程遙遙不明白,道：“這是雜合面做的,比野菜團子好吃,為什麼不要？”

謝三霍然起,好像回到了他們第一次見面時，周都籠上了一層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冽：“我幫你干活,不為報酬。”

“我……我知道。”程遙遙糊涂了，指著謝三手里的團子道,“可你吃這個怎麼能頂呢,這是我特地給你帶的,你拿著就是了。”

謝三嗓音更冷：“我說了，不用！”

程遙遙小臉刷地白了，桃花眼里汪著秋水,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，謝三還是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對說話。

程遙遙的手難堪地懸在半空中。良久，咬了咬牙,忽然狠狠把手里的飯團扔在地上,跳起來嚷嚷：“不吃算了,狗咬呂賓不識好人心！”

窩頭在草地上彈了兩下,咕嚕嚕滾在一邊。謝三盯住程遙遙的眼睛：“撿起來。”

謝三眉骨深邃,兇起來的樣子很嚇人。可程遙遙現在已經不怕他了,憤憤地頂回去：“我就不！你管不著！反正你又不吃！”

程遙遙說著，還用力往窩頭上踢了一腳。窩頭在地上滾了一圈，染上了泥土和草屑，滾到謝三腳邊。

謝三額角青筋暴起，冷肅的扯出一個譏誚的弧度：“隨你！”

謝三說完，兩口咽下團子，抓起鐵鍬起，跟程遙遙而過，徑自回到地里干活。

程遙遙氣得怔住，謝三的話和那個眼神深深刺痛了。不明白謝三為什麼這樣兇自己，卻覺得，好像做錯了什麼。

天空中的云漸漸散開，熱辣。甜水村上工中午照例是要休息一個鐘頭的，謝三卻一刻也不歇，在田里悶頭干活，汗水沿著小麥肩背往下淌，手臂拉出飽滿流暢的線條。

程遙遙坐在涼生悶氣，氣了好久，謝三看都沒有看一眼。程遙遙好沒意思，扁著抓起一把豆子，走到謝三后開始播種。

程遙遙氣鼓鼓，謝三冷冰冰，沒了程遙遙嘰嘰喳喳的聲音，田地里一片沉默，只有鐵鍬翻地的聲音和悠長的蟬鳴，得人心煩意。

程遙遙分著神，一頭撞到謝三背上：“嗚！”

謝三轉，瞧見程遙遙捂著鼻子眼淚汪汪，皺眉道：“怎麼了？”

“我……我鼻子好痛！”程遙遙捂著鼻子，甕聲甕氣地回答，卷翹睫上還掛著一滴淚珠。

謝三一把拉下的手，程遙遙小巧翹的鼻尖有一點紅紅的，得過分。

謝三閉了下眼睛，顯然耐經著極大考驗：“沒流。”

“可是好痛。”程遙遙還在說，忽然想起自己跟謝三生氣呢，撇開臉道，“算了，痛也不關你的事。”

這副樣子可極了，臉頰上也有一點紅，像被曬傷了。謝三看著曬得紅紅的臉頰，忍不住問：怎麼不戴斗笠？”

對了！程遙遙靈一閃，抓住大把柄似的：“我也不要白拿你的東西，斗笠還你，我不要戴了！”

程遙遙跑過去拿起斗笠，用力丟在謝三上。謝三抬手輕松接住，臉沉得能滴下水來。

程遙遙又一疊聲地向他開炮：“還有昨天那只花，前天那只竹鼠，多錢我通通折價還給你！”

程遙遙來勁了，翻包掏出一把糧票來。謝三狹長眼眸出難得的無措，很快就被他掩飾過去：“別鬧。”

程遙遙越說越委屈：“我沒鬧，還你還你！你不是要跟我算清楚劃清界限嗎？我也不能收你的東西啊，我也不占男人便宜的，反正……反正我們也不是朋友，還是算清楚的好。”

說到最后，程遙遙玫瑰的角往下撇了一下，生生忍住了，只是皮白，眼圈的紅就很顯眼。

生得這樣，出了委屈的神，人心都碎了，恨不得跪在地上將全世界都捧到眼前。

謝三垂在側的拳頭死死攥，下心頭的一陣躁才開口：“我沒……”

“你沒什麼？”程遙遙雙手抱在前，一副拒絕談判的語氣，“快算一算賬，我好把錢還你！”

謝三沉默良久，把手里的斗笠扣在程遙遙頭上，大步走向小溪邊。

“喂，你干嘛？！”程遙遙掀起斗笠，卻見謝三蹲在溪邊洗手，顯然是等著吃飯。

程遙遙出一得意的笑來，跟了過去。自己也沒有吃飯呢，都是被謝三氣的，現在肚子咕咕。

程遙遙走到溪邊，眼角瞥見那個滾在地上的窩頭，又看一眼謝三，咬了咬，走過去把窩頭撿了回來。

謝三洗了手和臉過來，程遙遙打開飯盒，遞給謝三一個窩窩頭，把那個臟窩頭藏到后。

謝三卻看見了，手：“給我。”

程遙遙不好意思地道：“可是這個已經臟了。”

謝三大手接過去，蹭了蹭上面的灰就想咬，被程遙遙按住手腕：“等等。”

程遙遙傾靠近，玫瑰的撅起沖窩頭呼呼吹氣，把上頭的草屑吹掉：“還有點臟。”

謝三耳邊是沸騰的聲音。這麼近的距離看去，程遙遙的仍是吹彈可破，白得像剛剝開殼的荔枝。程遙遙上淡淡的桃花香鉆鼻間，卷翹睫遮住含的眼眸，小巧翹的鼻子下是小小櫻桃，微微撅起，像在等一個吻……

程遙遙吹完了，抬起頭跟謝三視線對了個正著，被他暗沉眸嚇了一跳：“我……我吹好了。”

“嗯。”謝三嗯了一聲，大口咬下那窩頭，吃在口中也不知是何滋味，眼前盡是那玫瑰的。結吞咽，干嚨被嗆住：“咳咳咳……”

“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呀？”程遙遙抓住機會，老氣橫秋地批評謝三，把自己的水壺打開遞給他：“快喝點水！”

謝三噎得臉頰漲紅，接過去就喝，水珠沿著角滾落至結，好容易緩過氣來。待看清手里是程遙遙的水壺時，又是一口水噴了出來。

一派兵荒馬。

程遙遙居然沒笑話他，而是愧地道：”都怪我，我以后都不浪費糧食了。”

謝三啃著手里的窩頭，麥臉頰上泛著不易察覺的紅。

窩頭還算新鮮，嚼著瑄，仔細咀嚼能嘗出玉米面的香甜。程遙遙小口小口咬著，謝三一口就能下去半個，他吃東西很快，仔細咀嚼，像是在品嘗什麼難得的味。

程遙遙用樹枝筷子夾了一點咸菜放在謝三的窩頭上：“就著吃。不過這咸菜不是我炒的，所以才這麼難吃。”

程遙遙認真地說道：“等我改天弄一點豬油，炒出來的咸菜才最香。”

窩頭就咸菜的滋味的確不能跟程遙遙做的烤菌子和花香比，謝三看著程遙遙的笑容，卻覺得里嘗出了一甜。

謝三吃了兩個就不肯再吃，看著程遙遙捧著個窩頭慢慢啃，還皺著鼻子，出無意識的嫌棄表，像只挑食的貓咪。

謝三每天下地干活，分配給他的都是離村最遠也最累的活。為午飯來回跑一趟要耗費小半天時間，不值當，只能自己帶飯。他從施工隊賺回的錢和糧都已經換了的藥，即使能從食堂拿飯，也都剩下一半帶回去給了和妹妹。他一個二十出頭的大小伙子，一頓兩個野菜團子，怎麼可能吃飽。

謝三吃了兩個野菜團子，再吃兩個雜面窩頭，面食讓胃里有了久違的飽足。和程遙遙并排坐著，心也難得地起來。

程遙遙吃得慢，一個窩窩頭啃了好久，見謝三盯著自己看，就使喚他：“我要吃桑葚。”

謝三定定看，眼神比前兩天加起來都要和，卻莫名的讓程遙遙有些害臊。叉著腰兇地強調：”你每天給我摘桑葚，我就還給你帶窩頭。”

謝三當真涉水走到對岸，過了好久才回來，手里捧著的不是桑葚，而是一捧晶瑩剔的野櫻桃。

小小的櫻桃呈橙紅，剔得像珊瑚珠子，在溪水里沖洗過，上頭滾細細水珠。放在碧綠葉子上，看得人心生歡喜。

程遙遙這回是真的高興了，抓著謝三的手狠狠搖了一把：“你怎麼知道我最喜歡吃櫻桃了？這櫻桃最難運輸，我已經好多年沒吃過啦！”

謝三沒回答，悶頭回地里干活了。好半天，手腕上的仍然沒有消失，他無意識地用指腹蹭過手腕，耳滾燙。

程遙遙坐在涼地里吃櫻桃。這種小櫻桃當地也恩桃，皮薄味濃，在程遙遙看來比后世那些大櫻桃和進口車厘子都要味許多。可惜這小櫻桃皮薄壞得快，早上摘的下午就能長出蛆蟲，后世以冷鮮派送速度聞名的順快遞也奈何它不得。程遙遙自從離開外公外婆家，就再也吃不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