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滿就有些煩躁了，提高音量喊了一聲：「誰呀，等一會兒！」

郵遞員還是誰，還是生產隊又通知什麼事了，江滿安住孩子，看看外面，只好把小被子仔細包好，抱著孩子去開門。

門閂拉開就一愣：「怎麼是你？」

「不是我是誰呀，我聲音你聽不出來。」姚志華穿著黑棉，寒冷的小風中凍得著脖子，仍舊背著個大行李包，一邊裡說著，「怎麼這半天才開門，可凍死我了。」一邊推開門進來。

「你催什麼催呀，你閨哭呢，差點掉到床底下了。」江滿往後退了一步，見他轉關門，便索攏著小被子，抱著孩子一溜小跑跑回屋裡去了。

「……」姚志華關好門，扛著大行李包進屋，放下行李手，「跑什麼呀，我怎麼覺我像鬼子進村了呢。」

「睡覺剛醒，剛睡幾分鐘就醒了，我怕著涼。」江滿看看他，不像夫妻重逢，覺倒像個遠路回來的朋友老人。

裡嫌棄地咦了一聲，瞧他那灰頭土臉的，指著暖壺他：「壺裡有水，你趕先去洗洗。不是說臘月二十、曆18號才放假嗎，我尋思你還得過兩天再回來呢。」

「太冷了，18號各個學校都放假，又是春節年關，怕車票張不好買到，考完試我就請假先回來了。」

他回來提前了兩天，恰好買到了票，本來還以為回到家這娘兒倆能高興些呢，姚志華手拍拍上，走過去湊近了看看懷裡的小孩：「我看看，長多大了。」

他低頭湊過去，小孩黑白分明的眼睛也看著他，姚志華不就笑了，打著響嘖了一聲，小孩看著他也沒賞臉給個反應，張開小打了個舒服的哈欠。

「變白了呀，臉也長胖了。」

「六個月零幾天了，還能跟你走時不變樣？」江滿揮手攆他，「哎呀你別逗，該睡覺了。」拍開他過來的手，「先不許抱，你那一臟趕去收拾收拾。」

「那你哄給睡覺。」

「剛才睡了的，睡幾分鐘沒睡踏實，我放下又醒了，我就上個廁所的工夫差點栽下床。」江滿無奈地嘀咕，「這小孩，帶越來越累人了。」

兩人在孩子跟前都習慣了輕聲細語，盡量不吵到小孩，原本月子里留下的習慣，這會兒不自覺就低了嗓子。

真是小孩一睡覺，想吵架你都不敢。吵醒了小祖宗，可比你吵架的威力大。

姚志華拎著暖壺出去，自己去廚房洗手洗臉，噼里啪啦拿巾拍打上的灰塵。收拾了一下回來，江滿已經躺靠在床頭，哄著孩子睡了，直到確認睡踏實了，才小心翼翼起。

姚志華倒了一大碗熱水，吹著熱氣，心滿意足地噓了一口。

「家裡有啥吃的嗎？」

「沒吃飯？」

「上火車就沒吃過正經飯了。」姚志華說，「下了火車又從永城去縣城，轉車再到鎮上，扛這麼大包走到半路，才遇上鄰村的大車，人家幫我送到村口的。」

江滿想了想，揀最快最省事兒的，玉米面饅頭還有，廚房灶臺有洗好的幾個大蘿蔔，切一個蘿蔔，鏟子一點豬油燒個蘿蔔條湯，給他熱三個饅頭。

去收拾弄飯，姚志華端著熱水，一邊噓著氣喝水，一邊就跑去床邊坐著，看著孩子睡覺。他暑假開學的時候，孩子還不到兩個月，這一晃都半歲多了。小包子臉長開了，白白看得見小酒窩，越發惹人。

「鍋里燒的湯，自己去盛。」江滿用竹篦子端著三個玉米面饅頭進來，姚志華答應一聲站起來，經過邊時隨手就先抓了一個饅頭，一口下去咬掉小半個，小跑著去廚房盛湯。

跟個死鬼似的。

火車上飯菜貴還難吃，並且拿到手也基本涼了，他這一路，就靠著上車前準備的餅子饅頭和鹹菜對付過來的，反正大冬天東西吃不壞。

一想到鹹菜，姚志華吃著饅頭又要鹹菜，江滿給他夾了一小碟自家腌的蘿蔔乾。

「辣椒面呢，撒點兒。辣豆醬還有沒？」

「沒了，都沒有了，辣椒面上回給你做辣豆醬都用了。」江滿說，「我又不怎麼吃辣，你不在家誰還弄那個。」

姚志華有點憾，去門旁的紅辣椒串上拽了兩，和蘿蔔乾一起夾在饅頭裡吃。

「那個，你把我那行李包收拾一下，給小孩帶了兩包，還有一個小帽子，我跟人家說六七個月大，應該合適。」他喝著湯，笑了笑，「也有你的東西。」

這人居然會給買東西？江滿不有些好奇了，打開行李包，最先翻出來幾件一團的服，一子味兒。

「你的臟服，先說好了你自己洗。」把臟服丟在一邊，先後找出了和他說的小帽子，一頂紅的嬰兒絨線帽，還有一個黃的小撥浪鼓。

江滿看了看就放在一邊，然後拿出來，一條大紅帶流蘇的圍巾。

「圍巾我的？」江滿心裡嫌棄了一下，這什麼直男審啊。

「對啊，好看吧？」姚志華毫沒察覺被嫌棄了，一邊吃著飯一邊口齒不清地解釋，「放假前我們幾個同學去外面逛，裡頭有一個也結了婚有孩子的，他小孩一歲了，我們都去給小孩買，我看這個帽子好看就給買了，他那是兒子不能戴，就給他媳婦買了條圍巾，我看著不錯，就乾脆給你也買了一條。」

「你可不知道，滬城大商場里那些裳可好看了，可惜我們幾個窮學生，都沒錢買。」

滬城大商場的服，江滿心說，等你們大學畢業拿了工資，也未必買得起。

「還有那個小撥浪鼓，不是商場買的，是私人背著筐子賣的，滬城現在經常能看到私人上街賣東西，挑擔賣菜的，賣零麥芽糖什麼的。」

「嗯，廣播里聽說過。」江滿點頭，「都給做生意買賣，老百姓就方便了。」

「對，我也覺得是好事兒。這個你先給吃著，以後吃了我再買寄回來。」姚志華問，「能不能吃飯了？」

「吃米糊，把小米舂碎了做米糊，吃蛋羹，別的飯不能吃。六個月大小孩，吃吃不飽了，你上次寄回來的，從四個半月我就給搭配著吃了。」

姚志華吃飽了，順手把碗筷端出去洗了，著手進來：「你……這段時間在家，沒出啥事吧？」

江滿明白他意有所指，笑笑：「你不知道？你爹你娘沒寫信跟你講啊？」

「我開學就給他們寫了一封信，我娘那個人……怎麼說呢，回信給我一頓臭罵，虧香香也能給寫出來，我中間就沒再寫信。」

姚志華頓了頓，想起他媽罵人的架勢就頭疼，「等會兒我過去看看，跟他們說一聲我放假了，省得我娘又作天作地到跟人罵我。江滿，我自己的爹娘，我自己心裡有數，很多事我都懶得說了。可是他們怎麼說都是我爹娘，年紀那麼大了我也沒法子，反正現在咱們也不住一起，有些事你就全當看在我的份上，你大度些，別理會他們。」

「我這人可不大度，我看在你啥份上啊？」江滿嘲諷一笑，「不過我也懶得跟他們一般見識，井水不犯河水，只要人不犯我，我帶著個孩子可懶得理會，反正躲著他們遠一點，我日子還清凈些，不過非得來惹我，我就得跟他們拚命。」

打量著姚志華無奈的臉，笑笑問道：「他們就沒寫信告訴你，我把你妹妹打了，把你娘罵了？我就是打了，真打了，我拿子打的，一頓打跑了的，你娘我也沒給好臉，也說了很多難聽的話。們總該寫信告過狀了吧，不是說你離婚嗎？」

「給我寫過信了。我忙的沒顧上回。」姚志華說。

「你就不問問我為啥打？」

「為啥？」

「我不打，我還想弄死呢。」江滿氣哼哼罵道，「你妹妹大白天跑到我門口，咒我的孩子養不大，我就拿打了一頓。」

看著姚志華臉一變，江滿心裡痛快多了，挑挑眉：「你這番回來，話我先說在前頭，我們兩個怎樣先不說，反正過年我不去老宅，我小孩也不給去，這事沒得商量。你自己去不去我不管，年禮我也不打算送，你要送你自己掏錢去送，反正這輩子我的孩子不認這個姑姑，也沒有。」

一句一句說，有點好整以暇，也有點幸災樂禍，看著姚志華那張臉變了。

「行了，我知道了。」姚志華頭疼地額角，過年不回老宅，擱在農村不管因為啥事，老長輩們都能指著你的鼻子罵不孝，現的詞兒都一套一套的，父母大過天，天下無不是的父母，罵你豬狗不如。

可姚志華偏偏又心裡清楚，這事，本不能怪江滿生氣。別說江滿，他聽了也氣得肺管子疼。誰家孩子不是疼在心坎上，偏親姑姑跑來咒孩子養不大。

要是可以，他比江滿更願意遠著他爹娘。

看著姚志華生氣，可江滿一點兒也不覺得他無辜，那是他的父母家人，再說這事歸結底因為啥？還不是因為他姚志華自己。

「這怎麼……也怪我了？」

「不怪你怪誰？你妹妹一心指趙明歌幫當護士呢，你自己搞的人，你惹下的風流賬，你自己沒理好趙明歌的事，不然哪來這些破事。」江滿想說，如果不是這些破事，原主興許也不會絕自殺。

「……」姚志華心裡罵了一句娘。

「趙明歌的事，怪我，很多事我也沒想到。」他沒想到，曾經單純的同窗人，有一天也會變得那麼臉醜惡，姚志華嘆氣，「江滿，我跟你保證，趙明歌那邊我早就跟說清楚了，本來也沒有瓜葛，怎麼我勾的人……」

「你別跟我說這些。」江滿抬手，「猜也猜到了，你甩了趙明歌，所以趙明歌就跟你妹妹翻了臉，你妹妹才跑來我家門口鬧。姚志華，你要不要去做個DNA，姚香香真是你親妹妹？也太極品了吧。我跟你說，反正我跟他們老死不相往來，你自己看著辦吧。」

姚志華：「什麼……什麼A？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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