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

山風帶著涼意，段無錯行於枯之間向山下走去。他量細長，一寡淡的僧，掩不去他渾然天的毓秀俊姿。手中握著一卷書，卻非誦讀之用。

永晝寺靜謐，只有一個掃地僧低頭掃枯葉的沙沙聲。

段無錯繼續往前走，回到住的後院。他住的後院引了一道山溪，水流細長，用竹筒引著，下面為一小方瓷缸。天長地久，溪水溢出來，順著豁口流至牆下磚路間的幾株紅梅。

段無錯用細細的水流洗了手，再翻開書卷，取出夾在裏面的一株雁心蘭，用清溪活水沖洗了一遍。

他打開一旁的陶罐，立刻飄出一道郁香。香氣濃而不膩，帶著些清酒的甜味兒。他將洗好的雁心蘭扔了進去。

雁心蘭一生開一次一次綻一刻，十分罕見。陶罐里卻像腌鹹菜似的堆了半缸。這些，都是段無錯收集來的。他喜歡將價值不菲的雁心蘭調，待到六月荷鋪塘，做荷釀時，加進去。

方子是他自己瞎弄的。這世間在荷釀中加上雁心蘭調的，只他一人。

段無錯抬頭，看向坐在廂房屋頂的不二。不二盤坐在屋脊，自己跟自己擲骰子玩。山間寺宇歲月長，將昔日軍第一人磋磨了一個二傻子。

「去，抓只兔子回來。今晚吃松菇燒兔。」

「好咧！」不二接住拋起的骰子，形一晃不見了蹤影。唯有屋側高樹枝杈微晃。

段無錯推門回房，目不經意間落在桌上的信。這信是前日送來的，段無錯才拆來看。

——「老九，為兄思來想去當年的確點鴛鴦譜。婚姻大事相伴一生，應當稱心如意。陶國花朝公主明眸善睞，負氣含靈。為兄之齡勘為其父，不忍將其敷於深宮斷其二八好年華。然，陶國和親以為好，自不能枉其意。近日多思九弟，萬回宮小聚。若九弟對花朝公主滿意，為兄意將許配於你。」

段無錯被最後署名的「大哥」二字給弄笑了。

他取了硃筆將文和帝信上的錯字圈出來，然後將龍紋黃宣紙翻過來，洋洋灑灑寫道：「郡主甚好。」

然後塞進信封。

皇后兼施想了法子，可雙方當事人似都不太樂意。

段無錯的不樂意有幾分不得而知。小青雁的不樂意卻是十有餘。

托腮坐在窗下，連平日吃的糜梅餅放在一旁也沒心思吃，反反覆復想著自己下半生的著落。

若真的被指婚給湛王，不僅沒了冷宮悠閑小日子，還有被識破的風險。羿國民間笑談湛王是羿國的神，這話三分玩笑七分真。青雁不覺得自己的偽裝逃得過他那雙含笑的眼。

「我要是沒記錯，湛王有婚約吧？還是才貌雙全的真賢郡主蘇如清。也不對……好像還沒定親呢，湛王就去當假和尚了。但是這婚事不是都默認了嗎？」

一陣沉默。

小青雁拍了拍自己的臉，繼續自言自語：「原先那麼多人想嫁給湛王，他不是誰都沒看上嗎？好像連真賢郡主也不滿意來著？那他應該也看不上我呀！」

青雁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，終於翹著角笑了出來，去拿糜梅餅來吃。

聞溪推門進來，道：「別念叨了，更梳妝。真賢郡主和真善郡主來防。」

青雁杏眼瞪圓，手中的糜梅餅落在桌面。不是吧？剛想到真賢郡主，就到了，還把那個出了名刁蠻的真善郡主也一併帶來了？

「難道也知道這事兒了？」

「是蘇皇后的堂妹，我們是異國人。得消息想必比咱們還要早些。」

聞溪手腳麻利地將青雁收拾好，往前廳去。

青雁練了人前人後兩個樣子的本事，人後是小青雁，人前就是花朝公主施令蕪。

蘇如清和蘇如澈姐妹兩個坐在前廳等著，目時不時移向門口。

蘇如澈湊近蘇如清，小聲說：「姐姐，我才不信陶國的人就會比姐姐。湛王也必然要做我的姐夫。」

蘇如清溫一笑，緩緩搖頭：「聽說是清麗不似凡間人，姐姐自然比不得。」

說著謙遜的話，眉眼之間卻是天生的驕傲。

當青雁走來，人還沒進屋，蘇如清和蘇如澈姐妹兩個先看到了的影子。

青雁今日沒穿紅，而是一條淺紫的，略施黛，步搖兩支。亦沒有再戴著幕籬遮面。

姐妹兩個視線慢慢上移，落在青雁的臉上，停了停。

蘇如清起，和善溫：「早就聽聞花朝公主為陶國珍寶，今日總算是見著了。」

蘇如清溫的面容映在青雁淡紫的眸中，青雁輕輕彎，仿出一個同樣溫的笑靨，學著花朝公主的慵懶腔調：「見到郡主，令蕪也覺得相見恨晚。」

蘇如清不聲地加深了眸，繼續說：「今日貿然造訪，公主莫嫌叨擾。」

青雁接話：「天氣漸暖白日漸長，我總覺得無聊。你們姐妹能來與我說話，我心裏歡喜著呢。」

蘇如清微笑著聽著青雁說話，眼睛不聲地仔細打量青雁的臉。藏在袖中的手微微用力握了握。

蘇如澈問：「你可住得習慣？」

「天子仁，一切都好。」青雁答得從善如流。

蘇如澈接話。

「正是擔心公主遠離故土，思鄉哀切。畢竟面聖之時竟能思鄉落淚……「蘇如澈停頓了一下，微妙一笑。「我和姐姐才想著來看公主，也算盡到地主之誼。」

青雁裝作聽不出話里的挖苦，說道：「我們別站著說話了，還是先座。遠道而來，這接待兩位郡主的茶水都是別宮本就有之，實在汗。不過啟程時帶了些家鄉的小玩意兒，剛好今日送給兩位郡主，你們可不要嫌棄才好。」

青雁微微偏頭看向聞溪，懶聲吩咐：「聞溪，去將東西拿來。」

聞溪下心裏的震驚，臉上什麼也不顯，規矩行禮，退下去拿禮。

「我們今日本也帶了見面禮，倒是讓公主搶先了一步。」蘇如清說道。的目還落在青雁的臉上。

蘇如澈不聲地瞧了一眼姐姐的臉，接著說：「我們今日過來是想邀請公主去參加我的生辰宴。就在三日後。不知公主可願去？」

青雁沉默了一息，下一瞬眼角堆出歡喜，說：「我自然求之不得。」

聞溪拿著兩份備好的見面禮回來。

青雁轉去拿玉盒時，指尖頓了一下，立刻調整姿勢，食指略直，中指和無名指微彎，小指輕翹，雪指如蘭，將玉盒到兩位郡主手中。

又寒暄了幾句，蘇如清和蘇如澈便起告辭。

送走了們兩個，青雁頓時鬆了口氣。房門一關，小兒一，直接倚著門子一，蹲了下來。

聞溪輕輕舒了口氣，看向青雁。

青雁仰著頭，討好似地沖聞溪笑：「聞溪姐姐，我又闖過了一關！」

聞溪「嗯」了一聲，點點頭。說：「表現很好，進步很大。」

「算是不辜負聞溪姐姐這段日子的啰嗦啦！」青雁彎著眼睛，笑得可驕傲了。

見過真正的花朝公主如何慵懶嫵如何高貴從容。而且，從羿國逃走前，為丫鬟時，跟著的小姐就是很溫的大家閨秀。

之前，聞溪總是讓青雁學著花朝公主的舉手投足。青雁覺得有些難度。多回憶曾經跟著的小姐的一顰一笑，再加上聞溪所教，倒是有了不小的進步。

一想到小姐，青雁臉上的歡喜有一瞬間的淡下去。搖搖頭不讓自己再去想過去的事，拉著聞溪的袖子撒：

「我今日表現得這麼好，晚上可能吃紅燒排骨和栗子？」

聞溪板起臉來。

「姐姐，姐姐……」

聞溪雖然仍舊板著臉，卻還是親自下廚給青雁做了這兩道菜。聞溪本來不明白青雁長得水靈靈的，怎麼偏偏喜歡油膩葷食。那麼油膩的菜，頓頓吃也不夠。甚至能一頓吃掉整隻燒，還不算旁的小菜和湯。

後來青雁隨口說了句：「以前都吃不到的。」

才讓聞溪恍然大悟，之後便吩咐廚房給青雁的膳食調重了口味。

因為青雁今日的表現讓聞溪很滿意，聞溪今晚難得沒有拉著青雁教導。青雁開心得像個小孩子圍著聞溪繞了三圈。更是讓人早早燒水準備提前沐浴，爭取睡個飽覺，七個時辰的那種。

青雁整個子浸在溫熱的水中，全上下舒服得不得了。在氤氳的水汽中，閉上眼睛。

青雁自己都不知道，臉上掛著又甜又的笑。

別宮不僅是宮本來就有的羿國侍衛，還有李將軍帶來的百餘人。兩幫人按照自己的時刻表巡邏，時常有不止一隊人在巡邏。

可即使這樣，段無錯走進青雁居住的百閣時，還是沒有任何一個人發現。他腳步從容，看不出半分溜進來的張。就好像，他是正大明走進來的，只是剛好侍衛沒有看見他一樣。

他推門而。

雕著仙鶴唱晚的白玉落地屏，將殿相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