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夢半醒間,一道黑影從窗外翻了進來。

那道黑影手矯健，落地悄無聲息。他輕車路地在黑暗裏繞過一切障礙,徑直走到了唐時語的榻前。

他瞇著眼睛,過朦朧的幔帳看向床上隆起的那個影，急促跳的心慢慢緩和了下來。

顧辭淵放輕了呼吸,在床榻前看了半晌,手幾次到床幔,又膽怯地收回，最終也沒有掀開。

年默了片刻,緩緩坐下，頭靠著床沿，閉上了眼睛。

一閉上眼睛,眼前又是一片。

上一世最後的那段日子，畫麵反複地出現在他眼前。

他記得自己是在極其偶然的機會又重遇了,那時與齊家的公子訂了親,那時他心裏即便有些不舒服，也沒有多想。

顧辭淵從未靠近過,他清楚自己是什麽樣的人,也知道自己沒什麽資格出現，畢竟就算他走到麵前，也不認識他。

過客罷了。

他暗中跟過一段時間，像個變態，見過得好，心裏有了些許安。

好的,和那個男子門當戶對，好的。

唐時語婚前夜，他終於從唐家離開，悄無聲息地，無人發現。

就像他跟了數月，也無人發覺一樣。

那夜他去了酒館，喝了一夜酒，平生第一次宿醉。

轉日，他站在街邊，站在迎親的必經之路上，靜靜等著喜轎經過。

他等了一天，沒有，什麽都沒有，那一日和往常的每一天都一樣，沒有分毫的改變。

那一瞬間他是驚喜的，他荒謬地想著，是悔婚了嗎？不親了，那他是不是可以把搶走？

這樣惡劣的想法轉瞬即逝。

他一無所有，連個安之所都沒有，他配不上。

顧辭淵懷著一希冀，帶著前夜的一酒氣，抬步就往昌寧侯府而去。

翻進院子的那一刻，他見到的，是那一片。喵喵尒説

早上昌寧侯府滿府被屠的消息傳到了齊府，齊家自然來人看過，消息傳到了宮裏，辦案的人來看過現場，倉促地巡查完畢就封了唐府。

四下無人，連風都是靜的。

顧辭淵呆楞地看著滿府的死，驚慌失措，恐懼爬滿心頭。

他焦急地在空無一人的府中穿梭，一間房一間房地找，一寸一寸地翻。沒有找到的人，抑或是的首，什麽都沒有。

他說不清是什麽覺，既不希找到，又希能看到安然無恙地躲在某個角落，沒有被人發現。

一次次的失，讓他的心漸漸麻木，心裏隻剩下一個念頭。

若是找到了，就將帶走，這一生一世都守著護著。

他早該將帶到邊去的。

顧辭淵翻遍了侯府上下，也沒有找到他心心念念的人。

隻有門前的那一大灘，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

像是憑空消失似的。

後來顧辭淵花了一天一夜，終於在城郊的一間破房子裏找到了奄奄一息的。

年坐在地上，回顧著前世的所有。

他翻遍了記憶，卻越來越茫然。

難道真的是因為他曾出現、接近過，所以才給找來了災禍嗎……

“阿語……”年無意識地喃喃出聲，無助又悲傷。

“嗯？怎麽了？”

唐時語略帶困意的聲音突然響起。

年渾一僵，愣了半晌，才循聲去。

床榻上傳來細細簌簌的聲音，顧辭淵約瞧見坐了起來。

抿了抿，“阿語……我吵醒你了？”

年張地了角，思量著要不要離開。

唐時語隔著簾子，聞著空氣中彌漫的藥香味兒，放緩語氣，“來，過來。”

說罷了床幔。

年猶豫了半晌，還是掀開了幔帳。

黑夜裏瞧不真切，隻能看到一個高大的影立在床邊。

朝他出手，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見自己，笑了笑，“陪我睡吧？”

這話說出口，也並不是那麽赧。

顧辭淵向來對唯命是從，慢吞吞地掉外袍，又坐在床邊，了靴子，躺在留出來的空隙，兩手疊放在腹部。

唐時語見他規規矩矩地躺在側，輕笑道：“怎麽這麽乖？”

平日他都恨不得把進裏，今日倒是手腳安分，都不。

年的思維有些遲緩，他側過頭，緩緩眨了眨眼，才慢慢蹭過去，把人摟進了懷裏。

著年炙熱的溫。

“阿淵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你是不是信了那老道的話。”

“……別說了。”他聲音艱，手臂收，極力克製著心的不安。

他好不容易才麻痹了自己，不去回想中午的事，偏偏還要來提。

唐時語回抱著他，抱著，把臉頰在他的膛上，耳邊是他有力的心跳聲，每一聲的跳都讓心安。悉的氣息包裹著，歸屬從未如此強烈。

不含、的擁抱，格外溫暖。

唐時語不知他為何一直逃避，但知道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。

“阿淵，你願意陪我一起死嗎？”

“不，我不願意。”

顧辭淵的聲音沙啞，像是嚨被人刺了一刀，說出來的話都帶著。

他微微抖，抱著的手愈發用力，箍得有些疼。

唐時語忍著骨頭上傳來的疼痛，輕聲問：“為何？”

“阿淵，你不我嗎？”

，他勝過自己的命。

可他會過一次與一同死去的滋味，那滋味太難，他寧願自己死無全，寧願自己將所有折磨都盡，也不許跟著一起。

“你得活，好好的。”年咬著牙，一字一頓。

唐時語瞬間都懂了。

突然有個荒唐的想法一閃而過。

許多被忽略掉的事瞬間連串，但卻不敢相信，實在太荒謬。

顧辭淵閉著眼睛，一滴熱淚從眼角落，順著臉頰，沒耳後的發中，他想了一晚，離開的念頭反複出現，又反複被他否定。

他舍不得……

“阿語……若是我真的會影響到你，那我……”

“不許。”唐時語厲聲打斷，“你若是起了離開我的心思，那我便打斷你的。”

年低聲喃喃：“沒了，我一樣能走。”

他還在氣！！

才剛想出一點眉目的事被他打斷，捕捉到的蛛馬跡被狂風吹了個幹淨，怒火趕走了理智占據了上風。

唐時語梗著一口氣，推開他的懷抱，冷笑著，“行啊，那你就走，你不是不希我找到你？那我便將自己的打斷，全了你的心願，如何？”

說罷翻朝向裏麵，不願再看他。

“姐姐，我錯了。”

年又黏了過去，從背後抱住，把鑲嵌在懷裏。

下抵著的頭頂，輕輕蹭了蹭，又低頭在上麵落下一吻，才道：“我隻是害怕，阿語，比起離開你，更讓我痛苦的是你不在了。”

“即便我離開你，但隻要你還在，阿淵的心就還活著。”

哪怕是殘缺的，哪怕看不到他，可是還活著，他們就是在一起的。

當初，他有自信能把醫好，沒有，他可以抱著。沒有手，他可以喂吃飯，幫穿。沒有眼睛，他可以替看這世界，他可以將看到的描述給聽。

他有足夠的時間陪著走出來，然後共度餘生。

可若是阿語死了，他就什麽都做不了，什麽都沒有了。

上一世求他，求他殺了，說自己生不如死，求著想要一個痛快。

顧辭淵承認，他很自私，他就是不願意放走。

好在他的堅持是對的，阿語漸漸從影裏走了出來。

可最後，他們還是永別了。

老道說出的那些話，和上一世的經曆驚人地吻合，他知道，都是真的。

那麽關於自己的那部分，也是真的吧。

年懷抱著他兩世的摯，突然哽咽。

唐時語慌了神。

的年那麽堅強，從來沒有落過一滴淚啊。

唐時語轉過，爬在他上，笨拙且慌地想要把他的眼淚都抹幹淨，想起來平時他的做法，學著他，紅了上去，細的吻落在年滿是淚水的臉上。

淚水苦而，並不嫌棄，將他的痛苦吞進了肚子，想要與他分擔難過。

聽他無聲哽咽，的心碎了末。

“阿淵，你聽著，不管發生什麽，你都要與我在一起，我們不分開。”

“那個老道的話你不要信，我們相識已快五載了，我的子被你照料得很好，你是大夫，我的狀況你最清楚，他是在胡說。”

“老道他未曾要到我的八字，他也說了，一種是早夭，一種是富貴，你怎知我就不是後者呢？或許我們兩個人命格都不好，互相克製，反而柳暗花明呢？”

“無需因為旁人的隻言片語就懷疑自己，你在我邊這麽久，我每一次曆經兇險，都是因為你才化險為夷，你是我的福星啊。”

“燕王若是來搶你，我便去將他趕走，他若是執意將你帶走，若是還想用唐家威脅我，那你就娶了我，我跟你走。”

“退一萬步講，若是有朝一日我真的不在了，那你就陪我一起死，我不留你在世上獨活，好不好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