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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我見青山》 第49章 十萬深山(04)

“好。”

“還有,陸隊長……你什麽時候結婚啊……”

“很快。”

沉甸甸的重量,在背上,也仿佛在心上。

“還有……還好我沒聽你的,沒跟陳珂表白,不然……不然肯定要被我給耽誤了……”

“川兒,節省力氣,休息一會兒好不好。”

片刻,背後輕聲地:“……好……陸隊,你給我唱個歌吧。”

“你想聽什麽?”

頓了頓,虞川沙啞的聲音輕輕地哼:“……也許我告別,將不再回來……”

陸青崖接起來,和他合唱。

“……也許我倒下,將不再起來,你是否還要永久的期待……”

虞川聲音漸弱,陸青崖卻唱得越發大聲。

“如果是這樣,你不要悲哀,共和國的旗幟上有我們染的風采……”

“陸隊長……”那歎息一樣的聲音拂在耳畔,“……真想吃一碗餛飩啊……”

攀在他肩上的手,緩緩地,緩緩地鬆開了。

“川兒?!虞川!!虞川!!”

手臂自肩上重重地垂下。

長風浩,回響在蒼翠的森森鬆柏之間。

林間一,紅得泣,好像那一日,虞川來中隊報到時,自旗桿後方躍起的朝

一寸一寸地往下落。

陸青崖抬手,拂掉了臉上滾落的淚水,背著虞川,繼續往前走。

這是他的戰士,共和國的好戰士。

生或者死,他都要,把他帶回去。

萬古的悲痛橫亙在口,他無從發泄,隻能嘶吼一般地大聲唱道:

如果是這樣,你不要悲哀

共和國的旗幟上

有我們染的風采

那一,虞川立住腳步,雙一靠,直背,向他敬了一個軍禮。

“陸隊長,銅湖市武警支隊直轄機中隊虞川,前來報到!”

·

睡下沒到三個時,林就醒了。

忘了關燈,招待所裏臺燈的,就照在臉上。

利劍一樣,能刺破人的眼皮。

睡不著了,起把燈一盞一盞地擰亮,想到他們第一次接吻,也是賓館,昏昏黃黃的

坐不住,撓心撓肺的覺,很多念頭,不敢去深想。

還是盲目地樂觀著,悲哀地賭一個渺茫的可能。

拿上房卡出門,逶迤地穿過走廊,到了樓下。

空地上有人,走近了一看,是沈銳。

沈銳也睡不著,坐在旗桿下的臺階上,手裏夾著一支煙。

打聲招呼,“沈指導員。”

沈銳抬起頭來,笑了笑,“老陸以前總,最近也戒了,別,還真不習慣……”

“還有嗎?給我一支。”林在他旁坐下。

沈銳新買的煙和打火機遞給

抖出來一支,忽聽沈銳問道:“林老師……如果老陸始終沒回來,你後悔跟他和好嗎?”

拿打火機的手一抖,吸一口,嗆得劇烈咳嗽。

沒回答,隔著繚起的煙,把目投向前方。

上有月,深山不語。

·

這是夢嗎?

如果不是,又似乎太過於真了。

他一個人,在深雪裏跋涉。

沉重的行囊,在肩上勒出了真實的痛楚。

路不好走,積雪齊膝,腳在寒冷中早已失去了知覺,他沿著被積雪湮沒的枯草,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。

林中的夜,靜得可怕,那些鬆的雪吸收了所有的聲音。

或許靜不可怕,可怕的是寂寞與孤獨。

覺寒冷開始侵四肢百骸,為了驅散這織的寂靜,他打算唱首歌。想了半,隻想到了一首,“紅軍不怕遠征難,萬水千山隻等閑”鏗鏘的歌聲打破夜的靜謐,“五嶺逶迤騰細浪,烏蒙磅礴走泥丸”他把這首歌唱了一遍又一遍,不知不覺又走了很遠的路。

有力的節奏被他一路撒在後,在風雪中回

思緒不斷地飛遠,越過這片遼闊的林海雪原,飛幾隻黃鶯,在江浦市的三月裏歡樂地啼囀。

他想念終年不凍的河流;

想念某個荒煙蔓草的院子,那裏的水龍頭旁邊有一株碧綠的樹,不知道是什麽,或許是櫻桃,或許是桑樹;

想念一條黑的大狗;

想念漫黃塵的跑道……

還有呢?

還有……

還缺了什麽?

他突然聽到有什麽東西斷裂的聲響,然後自己重重地跌倒在雪地裏——他踩到了被淺埋的樹枝。

是稍後才覺到的,他單薄的腳被被劃了一道口子,皮滲出溫熱的,在積雪的黑夜裏,看起來暗得近於黑。

很快凝固一道鈍痛的傷口。他從行囊裏翻出一條巾,咬牙地紮住。

他一直在試圖避免讓自己陷,即使狀況已不容樂觀:幹糧或許撐不過兩,而唯一可以用來製造溫暖的火柴也以耗盡,還有這晝夜不分的昏暗,這集的寂靜與寒冷,現在又加上長得可怕的傷口

許久之後,他發現自己在流淚。

嗬氣冰,淚水凍在臉上,被風嗖得發疼。

忽然之間,腦海之中,那個荒煙蔓草的院子一切都生起來了。

一個年輕孩,著塑料管,管子裏流出清澈的水。

狗打著轉,去追那道水流,孩哈哈大笑。

他終於想起來……

原來,是忘了

·

陸青崖霍地睜開了眼睛,目之所及的地方,一捧橙黃的燈

這兒太暖和了,和夢裏的冷,形了極其鮮明的對比。

一道聲音從門口傳過來,“你醒了噯?”

帶點兒西南那邊的口音,勉強才能分辨出意思。

一個穿橘紅服的老人端著一隻熱氣騰騰的碗,走了進來,他把碗擱在桌子上,走到床邊,彎腰笑著了句什麽。

陸青崖聽不懂,隻看見老人皮黝黑,笑容質樸。

老人指了指自己上橘紅服,又嘰裏咕嚕了一堆,陸青崖還是沒聽懂,但捕捉到了一個重要的信息:護林員。

這樣的山裏,一般都設有了站,供護林員休息。

他隻記得,他背著虞川,寸步不停地往前走,最後一頭栽倒了,也昏了過去。

陸青崖聲音幹,禮貌地問:“我戰友,他……”

他不確定老人聽不聽得懂,但似乎是聽懂了。

老人臉上顯出悲憫地神,指了指一旁。

陸青崖很費力地坐起,順著看過去。

另一張床上,蓋著中國國旗。

陸青崖不話了,片刻,梗著聲音了句謝謝。

老人又了一串,指了指床,又比了一個打電話的手勢。

意思,是讓他再睡一會兒,他已經給林業局的領導打過電話了。

老人在對麵坐下,從木架子上拿下一個竹篾編織到一半的筐子,繼續慢慢一橫一縱地編。

他聲調高,唱起了歌。

西南的民歌,悠揚的調子,流水一樣。

陸青崖躺下,閉上了雙眼。

方才,夢的最後。

孩在那時候轉過頭來,看著他,眼睛像雪一樣的明亮。

微笑:“好,我等你。”

·

又是十二時過去,仍然沒有搜索到人,中隊接命令,從山裏撤回,把任務移給當地公安。

很多人來了。

單東亭,邱博,陸良疇……陸青崖過去的戰友。

何娜也來了,上午在招待所裏,無聲地陪了林半。何娜,平常周末,有空的時候,陸青崖會去市裏讀書的學看一看,送一些文、零食。

孩靦腆,眼眶發紅,林像是的第二個媽媽,陸青崖就是的第二個爸爸。

很多的安,很多的開解,很多的比還要嚴重的盲目樂觀。

然而誰心裏都清楚,所謂的樂觀,隻是自欺欺人。

不想繼續應對,把林言謹暫時托付給了單東亭,自己開了一輛車,沿著山的方向駛去。

顛簸的路,兩側是農田和樹林。

到山腳下上山的路口,下了車。

晴好氣的午後,空氣帶一點兒氣,一草木的腥味。

站在路口,仰頭看去。

曾經相信過,失去過

堅定信仰,又背叛信仰;

兜兜轉轉的背後,太多的委婉心事。

不甘、憤懣、幾度山窮水盡,又幾度看見明月照人還。

最後所念,不過一個誓言:

想你健康,陪我百歲到老。

抬手,兩手攏在邊,用盡了全力氣,大聲地喊:“陸青崖!我等你回來!!”

蒼穹之下,巍峨蒼翠的高山,擁著高喊而出的話,一陣一陣地回,好像在一聲一聲地應和。

我等你回來。

等你回來。

昨晚,沈銳問,如果陸青崖不再回來,後悔跟他和好嗎?

即便和好後不能百年,是百年中的一年,一個月,一。

也決不後悔。

所謂,不過是:

萬丈深淵,素履而往。

我見青山,青山不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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