俞秀剛松口氣,他又開口了:“路遠,辛苦你了,有什麼事盡管跟我說,我就跟在旁邊。”
“嗯。”
這場讓俞秀提心吊膽的談話終于結束了。
重新出發后,俞秀突然生出一種強烈的好奇心,想地看他一眼,看看他長什麼樣了。
不戴冠果然方便了很多,俞秀悄悄湊到左邊的轎窗旁。
窗戶小小的一塊兒,俞秀很慢很慢地卷起一條隙,然后就只能看到半截馬。不得不再卷一點,這時新郎的后背進了視線,坐姿端正,一看就是修長的形。俞秀屏氣凝神,再卷一點,這回,終于看到了新郎的側臉。十九歲的陳伯宗,面如冠玉,鼻梁拔。
俞秀沒敢多看。
當簾子恢復如常,陳伯宗才朝這邊看了一眼。
.
夜幕降臨,陳家這邊從黃昏開始吃起的喜宴終于散了。
陳伯宗還想幫母親盯著院子里的下人們收拾東西,孫氏嫌棄道:“趕去陪阿秀,這里用不上你。”
陳衍宗:“就是,大哥別讓大嫂久等。”
這話若是從陳孝宗口中說出來,會有濃濃的調侃之意,可陳衍宗說,便真的只是不想大哥怠慢了大嫂。
陳孝宗曖昧一笑。
陳敬宗對花燭夜的事還不太懂,不懂三哥再賊笑什麼。
在家人的催促下,陳伯宗只好先回了觀鶴堂。
那是為了他親,祖母、二叔特意為他蓋的新房,到二弟三弟四弟的時候,也會一座座的院子蓋起來,象征著陳家人丁興旺。
觀鶴堂不分前后院,只有五間上房兩座廂房。
丫鬟見大公子來了,忙去里面遞消息。
俞秀張地迎了出來。
雖說挑蓋頭的時候匆匆掃了一眼,可那一眼太短,并沒有看清陳伯宗的五,只知道正臉比側臉更俊的。
這會兒站在堂屋門口,俞秀仍然不敢看過去,半垂著臉,視線左右瞟。
放在大戶人家,這樣會顯得很小家子氣,可陳伯宗長在鄉野,縱使自讀書長了見識,縱使父親職越來越高他也在京城開了眼界,陳伯宗始終知道自己的在哪里。陳家是布出,無論他有沒有功名,他與鎮上的街坊、鄉下的百姓都沒有什麼差別,無非是他走上了一條與大多數百姓不一樣的路而已。
父親做是為了施展抱負,而非做什麼人上人,自命不凡。
陳伯宗亦是如此。
他看得出妻子的窘迫,亦明白這般的緣由,又哪里會介意?
陳伯宗只是快速打量了一眼妻子洗去鉛華的臉,干干凈凈的,若桃花。
“我要沐浴,你回房等吧。”
陳伯宗保持距離道。
俞秀仿佛得了什麼赦令,點點頭,紅著臉回了室。
西次間已經備好熱水,陳伯宗下那套灑了別人碗里酒水的喜袍,沐浴洗漱一番,再換上另一套大紅錦袍。
等他出來,候在外面的丫鬟們都退下。
俞秀聽著他越來越近的腳步聲,卻不知道該站在那里好,床邊好像急著睡覺似的,屋中間更不自在。
門簾一,俞秀看到了新郎的雙腳與擺。
整個人好像都要燒起來了,手足無措。
陳伯宗見被定住了似的,走過來,握住右手。
俞秀渾一,一種陌生的異樣游蛇一般沿著他的掌心爬到上。
僵地跟著他來到床邊,再僵地坐下,低著頭。
陳伯宗依然握著的手,問:“你很怕我?”
俞秀搖搖頭。
“那為何如此?”
俞秀不說話。
陳伯宗:“還是說,你不喜歡?只是迫于婚約才無奈嫁了?”
俞秀忙道:“不是,我,我愿意的,就是,太久沒見,覺得有些陌生。”
陳伯宗:“你都沒看我,怎麼知道我與以前有了變化?”
俞秀始終垂著眼,是看不見他的臉,可看見了他的手,手掌寬闊五指修長,與他十二三歲的時候完全不一樣。
最明顯的是個子,明明長高了很多,可他也變得更高了,才到他肩膀。
“我不敢看你。”察覺他手指微微收,像是在催回答,俞秀別開臉道。
就在猜測他會不會追問原因時,他竟然松開了手。
俞秀心頭微松,又有些悵然若失。
然后,余就瞥見他在解腰帶了。
俞秀:……
這麼快的嗎?話都沒說上兩句?
腦海里一下子又冒出小時候聽到的那些頑取笑:“你們長大了會睡一個被窩,還會親兒!”
還有昨晚母親塞的小冊子,俞秀開始不控制地發抖。
陳伯宗的確解開了紅綢的腰帶,卻沒有再別的,他只是坐在那里,抬手將腰帶覆于眼上,并在腦后打了一個結,低聲道:“這樣,你可敢看我?”
俞秀已經在看了,最初是吃驚他的舉,然后就被他俊的臉龐吸引。
他的沒有的紅,淡淡的,偏薄,更顯出幾分秋霜的清冷。
可這個舉充滿了照顧的溫,再加上避開了他的眼睛,俞秀確實放松很多。
陳伯宗出手,俞秀的手還放在他剛剛松開的地方,又被他握住了:“這麼久沒見,可有話問我?”
俞秀藏了很多疑問與不安,卻無法開口,沉默片刻,問:“你有話問我嗎?”
陳伯宗:“以前寫給岳父的信,你可有看過?”
禮法使然,他不能直接給寫,但那些信的意義,并不只是為了向岳父岳母致敬。
俞秀:“都看過,父親夸你的字越來越好了。”
陳伯宗:“這些年有沒有人在你耳邊說閑話?”
俞秀沉默,想撒謊,又想聽聽他會怎麼說。
陳伯宗:“我左右不了別人,但我從沒忘記過你我之間的婚約,父親母親也不曾有過任何搖,母親更是經常提起你。”
俞秀不知該甜還是,他不曾忘過婚約,那麼,如果沒有婚約,他會娶這樣的小戶嗎?
上應著:“嗯,伯母每年都會送京城那邊時興的首飾給我,怪讓破費的。”
陳伯宗:“都是帶著我去挑的,再有,你該母親了。”
俞秀的臉,再次發燙。
陳伯宗:“你若無話問我,那便睡吧。”
俞秀:……
立即開始找問題,從他在京城哪里讀書,到二老的,到其他三兄弟的況包括四弟為何自己回來了,到京城的氣候民俗。
陳伯宗耐心地一一回答,直到絞盡腦的時間越來越長,他才道:“再給你三次提問機會,且必須都與我有關。”
俞秀:……
問什麼?
看著他修長的手,低聲道:“以你現在的份,娶我,會不會覺得屈就了?”
陳伯宗:“不會,你我都是陵州人,一樣水土長大,沒有誰配不上誰。”
他出的臉平平靜靜,聲音清潤卻有力,俞秀莫名就信他。
膽子也大了些,繼續問:“京城是天下第一富貴地,那邊的姑娘肯定長得都很吧?”
陳伯宗:“不清楚,不曾留意,一直在讀書。”
這樣的回答,無論真假都會讓孩子開心,俞秀就地笑了。
還剩最后一個。
俞秀扭扭的,好半晌才歪著腦袋,問:“你覺得,我比小時候如何?”
握著的手便是一,答案依舊簡潔:“一樣好看。”
小時候是小姑娘的好看,長大了是大姑娘的好看。
俞秀咬,眼瞥他,想著他看不見,笑意就漾滿了眼底。
陳伯宗:“睡了?”
俞秀輕輕地嗯了聲。
可兩人卻都沒。
過了片刻,陳伯宗將往邊拉了拉。
俞秀順從地挪了挪。
陳伯宗沒有解開眼前腰帶的意思,一手繼續握著的手,一手試探著向的臉。
溜溜、溫熱熱的一張臉。
陳伯宗緩緩靠近。
俞秀最后看眼他的臉,地閉上眼睛。
清冷穩重的閣老家的大公子,保持了很久的溫和克制,直到遍尋的盤扣而不得,才終于泄出幾分急切。
“我來。”
俞秀怕他扯下腰帶,怕再次對上他那雙張的眼,慌地道。
陳伯宗停下來,等著。
俞秀掉外,用更輕的聲音道:“好了。”
陳伯宗重新抱過來,這一次,幾乎沒有什麼再能難住聰慧過人的大公子。
只是眼睛看不見,他便對指腹所過之反復探究,像綢緞莊的掌柜在細細檢查剛到貨的一批新緞是否有瑕疵,又像古玩店里的客人托起一件玉,每一質地紋理。
昨晚的俞秀,亦或是自打知道他回來準備完婚的俞秀,怎麼都沒想過自己的新婚夜會是這樣。
明明還是那個克己復禮的陳家大哥,明明為了照顧而蒙著眼睛,可他現在……
俞秀得無地自容,又無法他住手。
可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底線,乖順如俞秀,也會在陳伯宗太過分的時候想要逃離。
陳伯宗按住,抬頭,對著的方向道:“我總要知道全禮的位置。”
俞秀:……
陳伯宗:“你不許,我便只能看了。”
也就是說,俞秀只能選一樣。
俞秀沒有回答,也沒有再躲。
側著頭,杏眸水蒙蒙地著窗邊桌上的龍喜燭,燭火無聲地跳躍,卻不得不以手掩。
“哭了?”
陳伯宗撐過來,一手向的臉,發燙,并無眼淚。
俞秀幽怨地看著他眼上的紅綢帶。
他捧著的臉,重新親了上來。
俞秀這才想起,他看不見的怨。
該他取下綢帶嗎?取了,剛剛的委屈豈不是白了,他還要再看一遍?
腸百轉的小新娘,最終只是在長大的夫君肩上不是那麼用力地咬了一口。
就這麼一口,還擔心他會不會疼,會不會兇。
哪想到,陳伯宗仿佛本沒察覺,兀自全著他的禮,紅綢帶蒙住眼睛,在晃的視野中來來往往。
就,很好看。
與白日的清冷守禮,不一樣的好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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