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客氣啥,拿著!」陳寶音道。
錢碧荷僵著手掌,不敢,盯著手心裡,唯恐將這枚貴重的玉佩打碎了:「寶,寶丫兒,快,快收回去!」
小心翼翼的,彷彿口氣就壞了這貴重的件兒。
陳寶音不收,將帕子疊起,塞進袖子里:「大嫂,別想死不死的。死啥啊?活著,咱好好活著。養好,生十個八個,以後吃香的喝辣的。」
生十個八個,就垮了。但這會兒的錢碧荷,想不到那麼多,聽這個。
灰暗的未來被人點亮一把火炬,好像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。
錢碧荷哆嗦著,做夢也沒想到,小姑子會對自己這麼好。鼓起勇氣,合攏手心,一把攥了玉佩。然後,飛快拉過陳寶音的手,將玉佩塞回去:「快拿好!」
怕改主意似的,瞬間收回手,撿起地上的柴禾,好像這樣小姑子就不能再塞給了。
往灶膛里填了把柴禾,火焰熊熊,烤得膛里也發熱起來。
「大嫂,沒有過不去的坎兒。」陳寶音沒有再塞給,而是說道:「一個人辦不的事,太多了,誰都有做不到的時候。但是,咱是一家人,只要齊心協力,沒有過不去的!」
錢碧荷嚅囁著,沒做聲。
「你說耽誤了大哥,但我覺著吧,大哥不是傻的。」陳寶音在地上撿了小木,搖晃著耍弄,以一種沉靜篤定的口吻說,「若是覺得你耽誤了他,他能不說?」
錢碧荷一愣。
「大哥沒說,就是沒覺得你耽誤了他。」陳寶音繼續說道,「不然,他早說了。」
聽著,錢碧荷垂下眼睛,嚅囁。
只聽小姑子又道:「還有一種況。」
「是啥?」錢碧荷忙不迭問。
陳寶音看向,說道:「那就是明知道你耽誤了他,但他太稀罕你了,就是要跟你過一輩子!」
騰!錢碧荷臉上紅了。這句話,是錢碧荷從沒想過的,剎那間,臉上紅得滴:「寶丫兒,你胡說些什麼!」
「我沒胡說。」陳寶音揮舞著小木棒,聲音轉為快活,「我只是猜的。大嫂你不覺得,我猜的很有道理嗎?」
錢碧荷通紅著臉:「你,你出去!」
生自卑,錢碧荷聽不慣這樣的話,甚至不敢在心裡想一下。哪怕生出一點念頭,都要啐自己一口。
陳寶音聽到孩子們回來了,於是起出去了。出去之前,把三個小糖包用碗裝了。
「蘭蘭!金來!銀來!吃包子了!」
「哇?包子!」
孩子們快樂的聲音響起來,咯咯咯,吵得滿院子都是。錢碧荷心煩意,手裡練地往灶膛里填柴禾,腦子裡不由得想起小姑子剛才的話。
大郎他,真的那麼想?
不會覺得晦氣,覺得娶了倒霉?
小姑子在外面考校孩子們,孩子們都很聽話,快活地回答的問題。
在平日里是很瑣碎聒噪的聲響,是繁瑣忙又不得不過著日子的底調,但此刻聽來卻不同了。錢碧荷說不出哪裡不同,只是沒那麼吵人了。枯瘦的手抓著一把柴禾,獃獃的出神。
心底似乎有什麼湧上來,又墜下去。湧上來,墜下去。反反覆復,終究還是湧上來了。
越積越多,一團又一團,糟糟的,人認不清。似乎是吃梅子的酸,又像是陳大郎悄悄給吃刺泡果的甜,有無數個夜裡眼淚劃過角的咸,一把一把吃進口中的香灰的苦……
不知道哪裡來的洶湧,快要將淹沒了,眼淚一滴一滴掉下來,砸進腳下的泥灰里。這些年,每天都在拚命,可是日子一點都沒有變好,老天爺不待見。
「他太稀罕你了,就是要跟你過一輩子。」小姑子說過的話,又在耳邊響起。
錢碧荷心都要碎了。
想起夜裡陳大郎給暖腳,想起每個月不爽利那幾天一下一下掐他手臂泄憤他默不吭聲,想起這兩年他們日漸變的話,吵架時讓他休了而他每次都沉默……
「爹,娘,你們回來啦?」孫五娘高的聲音傳來,「那孫子咋樣?揍他了不?」
陳二郎應道:「我打了他兩拳。」
「才兩拳?」孫五娘拔高聲音,「你個孬種,他欺負寶丫兒,你才給他兩拳?!」
這婆娘,陳二郎對那樣好,還天天罵個不停。錢碧荷有時候很煩,就是覺得在福中不珍惜。
只聽杜金花道:「那才是個孬種,二郎給了他兩拳,他就坐地上了,爛泥一樣,還怎麼打?」
他們從劉家莊回來后,院子里一下子熱鬧起來,嘰嘰喳喳說話的聲音。錢碧荷了眼睛,往灶膛里最後填了一把柴禾,清了清灶膛口,起走了出去。
「賠罪唄!還能咋?」杜金花叨叨著,很不高興,「兒子!沒卵的男人!這次便宜他了!」
劉鐵牛的爹娘倒是老實人,誰知怎麼生出他一個黑心肝,他們罵也罵了,打也打了,喊劉家的叔公要了個準話兒,就回來了。
往後,劉鐵牛再不敢來陳家村,不然打斷他一條。陳二郎另有主意,改日上兄弟,給劉鐵牛套頭摁地上揍一頓,總之不能輕饒了他。
趁大家說話的空兒,蘭蘭小跑到錢碧荷邊,仰起一雙黑亮的眼睛,細瘦的小手托著一隻小糖包:「娘,姑姑給的,給你吃。」
一瞬間,四周的熱鬧彷彿都消去,視野中只剩下兒小心翼翼又討好的臉。
錢碧荷抿抿干的,抬手了糟糟的頭頂,輕聲說:「你吃吧,你姑給你就吃。」
蘭蘭搖頭,踮起腳尖舉高:「娘吃。」
孩子執意給一個大人吃。頓了頓,錢碧荷接過來。
很小的一隻包子,一口就能吃一個,錢碧荷掰開兩半,一半喂到兒裡,一半自己吃掉:「一塊兒吃。」
「嗯!」蘭蘭眼睛驟然一亮,頭頂的絨都彷彿在搖搖擺擺。
錢碧荷心裡一,轉走進屋裡,拿出一把斷了兩齒的桃木梳,給兒解開頭髮,重新梳辮子。
「以後乾乾淨淨的。」一邊梳著兒打結的頭髮,一邊認真說道:「好好跟你姑讀書。」
蘭蘭的眼睛更亮了,純澈的芒在眼裡閃著,攥著小手,臉蛋激得通紅:「嗯!我一定會的!」
梨花鎮上。
顧亭遠跟姐姐回到家,「吱呀」一聲推開門,邁小院的瞬間,聽到顧舒容輕輕出了口氣。
「到家了。」顧舒容口吻有釋然,解,還有一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。
「嗯,到家了。」顧亭遠轉關門,「我去燒水,姐姐稍坐。」
顧舒容點點頭,在小小的花圃前站了站,然後搬了只凳子,坐在庭院中曬太。
跟方家退親了。
今日阿遠帶去方家,幾乎沒用開口,便把事說清楚了。顧舒容想著在方家的景,恍惚覺得做夢一樣。
就這麼跟方家退親了。乾爹乾娘沒有怪,沒有說一句不好聽的話,送他們離開時表都還是愧疚的。
顧舒容心裡以為他們不必愧疚,雖然方晉若好些年不回來,也沒有傳個信兒回家,但乾爹乾娘始終因為婚約庇護了和阿遠多年。
「是咱們對不起你。」想起乾娘掩面落淚,「你要退親,也是應該的。咱們家耽誤了你這些年,實在對不住你。若你又說了人家,咱們給你備一副嫁妝。這些年過來,咱們早就把你當親兒一樣的了。」
方晉若不厚道,乾爹乾娘的為人卻好。照顧他們長大,沒貪圖過他們一文錢,是老實的好人。所以,退親后,顧舒容認了他們做乾爹乾娘。
「阿遠。」道。
廚房裡傳出聲音:「哎!」
過了一會兒,顧亭遠走出來:「姐姐,何事?」
顧舒容忍不住笑了笑,輕輕搖頭:「無事。」
就是想他一聲。
的弟弟,後半生的依靠。
顧舒容沒打算再嫁人。都二十五歲了,能嫁個什麼好人家?說句不好聽的,最多嫁給人當填房。有什麼意思呢?
「阿遠。」又道。
廚房裡,顧亭遠應聲:「哎!」
「我不嫁人,給你當管家婆子行不?」顧舒容問道。
不想嫁人了,便留在家裡給弟弟和弟媳管家,給他們買菜做飯,給他們洗洗碗,以後他們生了小孩,給他們帶小孩。
稍過片刻,廚房裡傳來一聲:「若有好人家,你便嫁。沒有好人家,咱們還是一塊兒生活。」
顧舒容沒當回事。什麼好人家?再好的人家,能有自己家好?剛才推門進來時,整個人像走進了一片新天地。這不再是若有似無的家,不再是嫁人後便偶爾才能回來的家,這就是家。讓人心裡踏實的地方。
滿心舒展,滿眼快活,像是煥發了新的生機。忽然站起來,說道:「阿遠,你長大了,該娶親了!」
從前只讓弟弟一門心思讀書,想讓他先立業后家。但這會兒不知怎麼,許是心裡了一樁思量,整個人輕飄飄的,有些落不到地上的覺。得找點事做,比如給阿遠尋尋親事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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