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時暮四合,天邊殘還未湮滅,大寧街的燈籠已然亮起。趙嫣就挽著花籃立於雲霄橋邊,站在這天上人間映的瑰麗中,回眸時風淺的披帛,滿袖生香。
腕上戴著茉莉花手串,低頭嗅了嗅,角悄悄漾開笑來,恍惚間讓人想起原只是個矜貴無憂的二八。
那一兩銀子,花得也值。
聞人藺負在後的指節,不自覺了食指上的嵌玉指環。
「王……主子。」
蔡田大步上前,臨到頭改了稱呼,低聲音道,「那邊已有靜。」
聞人藺略一抬手,示意趙嫣過來。
「要去玉泉宮了嗎?」
趙嫣看了眼倒映著夕與燈火的粼粼渠水,不舍道,「未到關城門的時辰,我還想再逛會兒。」
聞人藺看著的眼睛,如同進的靈魂深,攫取了所有的想法。
他緩緩開口:「不管殿下此行在盤算什麼,別擋本王的道。」
最後一縷餘收攏,夜風自相對的兩人間穿過。
趙嫣脊背驀地一寒,遲疑地抬眼,聞人藺面不辨喜怒,語氣也算得上溫:「自己去玩,兩刻鐘后啟程。」
說罷他將親衛留下,負手轉朝酒樓行去。
人湧,他拔的背影很快晦暗中,孤高難近,而又堅不可摧。
「姑娘與那郎君,還未親吧?我見你還梳著的髻呢。」
一個銀鈴般帶笑的聲音從一側傳來,趙嫣扭頭一看,卻是先前在酒樓上見著的幾名姬妾之一。
「奴蘭香,是陳員外府上的四姨娘。喏,那位便是員外大人。」
蘭香朝樓上努努,趙嫣順勢去,只見那名冠華服的年輕男子正殷切地同招手。
心下瞭然:這名子,恐是那陳員外派來投石問路的。
趙嫣道:「雖未親,但我已是郎君的人,差不多。」
蘭香瞭然:「你們不常出門吧?奴時常隨員外出門應酬,游遍京城,卻從不知誰家有姑娘這般的人。」
聽蘭香似對京城大小事宜了如指掌,趙嫣來了興緻。
「是呢,因我弱多病,養在深閨中無人識得,近來子好些了才出門走走。」
趙嫣不聲地問,「蘭香姊姊可知京城外,有何玩耍之?」
蘭香毫沒意識到自己奉命來套話,反被趙嫣套了回來,掩笑道:「那可多了!大寧街七夕的花燈,興寧街的四海食,昌平街的瓦肆雜耍……對了,還有城東的聖靈寺,風景獨不說,求姻緣最是靈驗。」
趙嫣想起了柳姬圈注過的那張輿圖,問道:「那京郊西北呢?我方才登樓遠眺,只見那邊林木掩映,出古宅一角,別有一番探幽之趣。」
蘭香的神變得古怪起來,忙道:「姑娘快打住,那邊可去不得!」
「為何?」
「那邊有座錦雲山莊,曾出過命案,自此以後便森森的。」
蘭香打了個哆嗦,神神道,「前些月吧,那莊子開始鬧鬼,凡是接近之人盡數無端消失,無一例外。聽聞夜裏還能聽見鬼哭狼嚎,鬼火閃爍,可怕得!」
「何時開始鬧鬼的?」
「就開春那會兒,何時奴也不知。近來城中孩無故失蹤,有人說是給山上怨鬼吃了,便是府的人都不敢靠近,遑論姑娘您!」
趙嫣心下一沉,面上卻做出驚恐的神:「竟是如此可怖!還好蘭香姊姊提醒了我。」
「嗨,也沒什麼。」
蘭香瞥了眼樓上抓耳撓腮的陳員外,想起正事,「我們姊妹幾個,想請姑娘上樓小酌一杯,就當結個朋友,不知姑娘可賞臉?」
趙嫣為難道:「多謝姊姊好意。只是我家郎君讓我在此等他,不可走遠,他素有威,容不得旁人忤逆,還是不給姊姊添麻煩了。」
蘭香一聽那俊俏郎君是當的,便知自家員外惹不起,只好作罷。
興沖沖接了趙嫣致歉的一束芍藥花,回樓上復命去了。
四樓雅間,聞人藺從軒窗去,朝著那翹首等候人的陳員外一指,吩咐道:「去將此人揍一頓,丟遠些。」
說罷拂袖落下窗扇,接過蔡田遞來的文抖開。
晚風拂去一日的燥熱,京城夜景在橙黃暖燈的浸潤下,逐漸溫起來。
趙嫣梳理著方才得來的消息,挽著花籃緩步上了如飛虹水的雲霄橋,站在石橋最高俯瞰下頭靜謐的渠水。
此,便是沈驚鳴墜水而亡的地方。
雖然孤星該查的都已查過,可還是想來親自看看,沈驚鳴和程寄行之死,到底是不是傳聞中的「意外」。
錯過了此次機會,恐再難出宮查探。
趙嫣不想讓自己後悔,這也是想方設法要在大寧街下車的主要原由。
橋下陸續有小船載著出遊的年輕男經過,船夫在船尾搖漿,小廝在船頭撐篙。
不及一丈長的船篙撐到水底,又緩緩-出,水面嘩啦盪開波紋。
趙嫣看了眼長篙上的痕,估算出此地水深不過六尺左右,大概在一個人的肩膀。
「這麼淺的水,能淹死一個年男子嗎?」不喃喃。
「不能。」
邊驀地傳來一個悉朗潤的嗓音,「除非酒醉跌落,無意識溺水。」
趙嫣一怔,循聲去,不由微微睜大雙眸。
周及?
險些驚出聲,還好及時咬住了,只凌地想:他怎麼會出現在這!?
風悄然掠過,起趙嫣的帷帽垂紗,那張殘留著詫異的姝麗容一晃而過。
手挽花籃,緋裳蹁躚,似曾相識。周及恍惚間彷彿又想起了行宮中那個令人頭疼的,亦是時常捧著大束山花,逃課歸來。
周及略微側首,疑道:「長風殿下?」
他不是臉盲的嗎?這會兒怎麼認出自己來了!
是因為換回了孩兒打扮的緣故嗎?
趙嫣心如麻,抬手按住不斷鼓的輕紗,裝作聽不懂的模樣疏離道:「站於橋上,的確易被長風侵擾。」
聲音不像。
周及眼中的疑消散,又恢復了往常那般清冷自持的模樣,後退一步攏袖慚愧道:「姑娘很像在下的一個故人,一時錯認,多有冒犯。」
長風公主應該在千里之外的華行宮,又怎會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在京城民間呢?
他於心中恥笑自己的病越發嚴重,竟到了這般地步。
在華時亦是如此,長風公主無意間知曉他識人困難,便常讓宮婢時蘭扮的模樣坐在堂中聽課,自己則溜出去玩。周及直到幾天後才發現換了人,至此下定決心要改掉這個病。
他下定決心要做某事時,縱是不休不眠亦要攻破。是以他不驕不躁,跟了長風公主六七日,看著食翻牆、泛舟採蓮,盯久了,自然尋到了區分的最好方法——
人群中穿嫣紅羅最靈好看的那個,定然是長風公主。
自此之後,周及再未看走眼。
今天認錯了人,他的確始料未及。他想要確認,又覺慚失禮,索往旁邊挪了一步,隔出合乎禮節的距離,一襲竹青襕衫仿若要乘風飛去。
酒樓四層闌干,閑雜人等已清理乾淨。
聞人藺負手而立,目穿靡麗的京城海,落在石橋上佇立攀談的兩人上。
他將寫滿字的紙箋置於油燈焚燒,手一松,任憑紙灰黑蝶般隨風飄散,消失在喧鬧的燈火中。
樓下,橋上行人漸疏。
趙嫣也沒想到偌大一個京城,竟能隨隨便便就遇見人。想要先行避開,又有些捨不得方才的話題。
清了清嗓子,含混試探:「公子在此,也是等人嗎?」
周及目不斜視,平靜道:「不是。」
「那為何……」
「在下的師弟,溺斃於此。是故每逢休沐閑暇之際,在下便會來此駐足。」
原來如此,也是為沈驚鳴而來。
「公子的師弟,是醉酒落水的嗎?」
趙嫣意識到自己即將接到什麼重要線索,連聲音都小心起來。
「也不是。師弟千杯不醉,從不酩酊,且自習得鳧水。」
周及適時止住了話題,再一攏袖道,「叨擾姑娘雅興,失禮了。」
趙嫣知曉周及並非淺言深之人,問多了反而惹他猜疑,遂斂衽回禮。
再直起時,一隻溫涼的大手稔搭上了的腰肢,不輕不重地虛扣著。
趙嫣驀地警覺,剛要曲肘回擊,就聽聞人藺低沉閑散的嗓音傳來:「周侍講與本王的妾,在聊些什麼?」
……妾?
趙嫣悻悻放下胳膊:行吧,肅王說什麼就是什麼。
聞人藺今日沒有佩戴那枚特製的玄鐵戒,是以周及清冷觀察了他很長一段時間,方辨認出來這凌寒迫獨屬於肅王殿下。
可是,肅王邊何時有人了?他不是一直將子視為弱點累贅,從不沉湎其中的嗎?
周及不懂,也無心揣測。
「見過肅王。」
周及行禮,不卑不,「不知是王爺所,無心冒犯,還請海涵。」
周及的出現實屬意外,趙嫣惟恐聞人藺多想,便出言解釋道:「我與……這位公子萍水相逢,不過聊了句天氣家常。」
「萍水相逢也是緣,說不定還能他鄉遇故知。周侍講何不留下來共飲一杯?」
聞人藺著臂彎中的,沉沉目仿若穿薄紗而來,慢條斯理笑道,「就讓本王的……煙煙,為周侍講斟酒舉觶如何?」
趙嫣險些咬著舌頭。
聞人藺知道不敢暴份,他故意的!
自己兢兢業業的,何時惹著他了?
趙嫣倔勁一上來,偏不如他意。
手一握眸一抬,笑得要多順乖巧有多乖巧:「好呀,我很樂、意。」
聞人藺睨眼,眸微暗。:,,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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