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昨日肅王說,不論我想做什麼,只要別擋道。」
趙嫣著聞人藺半垂的濃眼睫,輕輕道,「我不知肅王所求為何,但我所求從來都不是皇權地位,無非自保罷了。既無利益衝突,又何苦對我如此刻薄?」
「本王刻薄?」
聞人藺被趙嫣的用詞逗笑了,審視扇面上那胭脂染就的紅月道,「殿下難道天真以為,本王所求只是權勢地位。」
趙嫣一驚,無邊權勢還不夠嗎?
那還能做什麼,造反奪位嗎?
似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,聞人藺微微一頓。他以前可不是這般意志鬆懈之人,近來是否對小公主太過縱容了些?
聞人藺慢慢合攏了扇子,幽暗眼眸里的笑意淡了些:「殿下不必費心套話了,本王不吃這一套。」
見他不吃,趙嫣張了張,復又閉上。
「總歸我說什麼,肅王都不會滿意。昨晚本就半宿未眠,又大熱天下山來送扇子,本想著能讓肅王開懷片刻,誰知竟無端被說了一通。」
趙嫣蹙了蹙眉,取了案幾上的帷帽重重一扣,「我回去了。」
聞人藺看了眼外頭髮白的刺目,道:「站住。」
趙嫣沒理他,下一刻,手臂被攥住。
「晌午日頭毒辣,不要命了?」
聞人藺慢慢垂下眼眸,將拽回自己面前,「只許自己使小心機,不許本王穿,殿下的牙怎的這般尖利無理。」
說話間門,他別有深意地用扇子點了點自己的肩臂,那對暖玉扇墜也隨之撞出清脆的響聲。
趙嫣莫名想起在鶴歸閣糾纏時,自己不住咬在他肩臂上的那兩枚牙印,不由臉頰一燥。
「肅王當初不也是因為我與阿兄格迥異,才心生興緻,留我命嗎?」
同聞人藺這樣的人撒謊並非明智之舉,趙嫣也就不藏著掖著了,別過臉道,「總之我就是這樣的子。旁人三番五次害我,我必要咬回來。」
拭去了口脂,下上的那道細小的破皮便格外起眼。
聞人藺回味起昨夜於湯池水下,小公主烏髮如雲飄散,被迫張開舌,憋得不住用拳捶打他肩膀的景。
心中的翳消散,聞人藺俯以扇在的瓣上,輕慢問:「那昨晚這一口,怎麼不咬回來?」
「……」
趙嫣的確牙,可還不至於被他一激就順著坑往下跳,平靜道,「若咬回去,焉知肅王不會給我小鞋穿?」
聞人藺顯出極淺的、詫異的神:「小殿下又聰明些了。」
「是太傅教得好。」
趙嫣輕聲回敬,「為了不負厚,我必將牙再磨尖利些……」
……咬在他管上才好。
聞人藺頷首「嗯」了聲,像是看穿心聲似的笑著,「本王必洗乾淨些,引頸戮。」
趙嫣愕然,看他的眼神都多了幾分驚疑。
聞人藺這次是真的心大好,眉梢眼角都掛著愉悅,朝門外吩咐:「讓膳房備些吃食,給殿下磨磨牙。」
午膳照舊是清淡的飲食,不過趙嫣的手邊多了一碗甘甜解暑的酸梅湯。
常溫,不是冰鎮的。
用過午膳,待日頭稍斜,聞人藺親自送趙嫣回玉泉宮。
馬車穿過一路綠蔭蟬鳴,發白的漸漸轉穠麗的赤金,穿山間門林木投下一道道紗。
趙嫣見聞人藺曲肘抵著額角養神,忍不住問道:「肅王是不喜歡吃葷腥辛辣嗎?」
見聞人藺慢慢打開了眼睫,托著下頜,理所當然道:「這可不是套話。我不過是想多了解肅王些,以後才能犯些錯,省得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。」
聞人藺避而不答,屈指點著膝上的摺扇,「只要殿下乖乖聽話,自然不會死。」
馬車適時停下,玉泉宮到了。
趙嫣準備去案幾上的帷帽,卻被聞人藺先一步取走。
他順勢將帷帽輕輕扣在趙嫣頭上,微微俯側首,修長的指節捻著系帶穿梭打結,端的是優雅至極。
趙嫣被迫微抬下頜,看著聞人藺近在咫尺的平靜俊。
「別院中告誡殿下的那些話,記著了?」他問。
溫涼的指骨時不時蹭過下頜,趙嫣咽了咽嗓子,小聲道:「記著了。」
「嗯。殿下聽話,本王才願意哄著。」
聞人藺抬手調整了帷帽的角度,又將垂紗仔細捋順。
視線隔著一層紗,他的面容模糊難辨,唯有低沉的嗓音清晰傳來:「否則就算殿下哭著相求,本王也絕不搭救。」
趙嫣搭著流螢的手下了車,回到觀雲殿,於窗的夕暉中坐了許久,才慢慢回過神來。
再睜眼時眸中一片清明,提筆潤墨,將那份名冊和地契中的信息默了出來。
戌時,玉泉宮燦然的燈火點綴在群山之間門,宛若仙人之境。
聽雨軒,柳姬驚異地看著面前這份墨跡初乾的名冊,問道:「這從哪兒弄來的?竟比府登記的還要詳實。」
趙嫣輕搖紙扇,頓了頓道:「這個你無需知曉。地契的買主我已讓孤星去查了,唯有這份名冊我總覺得有哪裡不對,快幫我瞧瞧。」
「失蹤的人都在這了?」
「十之七八吧,時間門有限,我只記住了這麼多。」
柳姬認真掃視一眼,而後擰起英氣的眉:「這些孩及失蹤的日子,有些古怪。」
說著,單蹦躂著取了硃筆,又坐回案幾旁,將幾個日子圈給趙嫣看,「每逢失蹤案頻發,都是在月初月末幾日,而每逢月中則太平無事……殿下不覺得奇怪嗎?」
趙嫣搖扇的作慢了下來,思索道:「除非月中是什麼特殊日子,他們不能作案。」
對了,據孤星之前蹲守得來的報,似乎每逢臨近月中之時,趙元煜便會悄聲溜出城去,數日方回。
這兩件事之間門,必有關聯。
「難道他們擄人還講究黃曆,月中不宜出行?」
想到什麼,柳姬又蹦躂著去了裡間門,一陣翻箱倒櫃,拿出來一本半舊泛黃的冊子蹦躂出來。
趙嫣起扶了他一把,好奇道:「什麼書?」
「《大和錄》。」
見趙嫣迷茫,柳姬難得彆扭一回,抬手抵著鼻尖輕咳一聲,「就……講房中的。」
趙嫣愣然,而後慢慢睜大眼睛。
「來玉泉宮,你為何會帶這種書?」
「以前掌事宮塞來的……好吧,我自己也有興趣研究。」
柳姬坦承認了,了略微發紅的耳尖道,「這本書上寫了,男子月中氣最盛,夫妻若要生小孩,這幾日同房正合適……」
見趙嫣也湊過腦袋來,柳姬忙一把合攏小黃本子。
「殿下是孩子,不宜看這些。若讓趙衍知曉,非得跳出來痛罵我不可。」
話音剛落,與趙嫣齊齊一怔。
若真能讓趙衍活生生站在眼前痛罵,又何嘗不是好事?
見柳姬面懊惱,趙嫣忍不住笑道:「你也是子,為何就看得?」
「我……」
柳姬避開視線,嘀咕一聲,「我又不算。」
這麼一科打諢,趙嫣反倒思緒清晰了些,回歸正題道:「所以你的意思是,月中氣盛,那些被擄走的小就是被抓去同房生育了,故而月中才不見犯案?」
不,說不通。
未及笄的還未徹底長,於生育不利,要抓也應該抓年子才對。而且那些未滿四歲的男又作何解釋?
除非對方的目的不是為了生育,而是……
「采補。」
柳姬適時接上話茬,「此書上說,子氣息純凈,最適合採補。如此一來就說得通為何會有小失蹤了:大玄崇道,宣揚人有五臟之氣,而心最盛,子心頭被譽為純之氣,傳聞有倒還之效……」
寥寥數言,編織出一個令人不寒而慄的猜想。
趙嫣終於明白為何聞人藺不許手此事,為何明明肅王府查到了失蹤案的諸多線索,卻遲遲不曾拿人結案——
因為此案涉及神教道義,而神教的頂峰,站著當今天子。若讓天下知曉有人借求仙問道的名義草菅人命、屠戮稚,將案真相擺在明面上,那無疑是在打皇帝的臉。
或許,聞人藺在斟酌。又或許他有別的企圖。
可趙嫣等不及了。若趙元煜真的是幕後元兇,父皇要飾太平,肅王心思難測……那整個大玄能治得了雍王府的,還能有誰?
炎炎夏夜,竟衫寒。
趙嫣擱下紙扇,沉聲問:「柳姬,這個月氣最盛的日子是何時?」
柳姬掐指算道:「十一至十三,這三天。」
只有不到五天時間門了。趙嫣心下一沉。
看出了的想法,柳姬肅然半晌,開口道:「當初趙衍好不容易走到能代理朝政這步,手下多有幾個能用的人,可即便如此還是丟了命。如今殿下只有孤星帶來的二百東宮衛,以及一百名為保護、實為監督的軍……」
趙嫣明白柳姬的意思:手下能調用的人太了,若上報皇帝,只怕也是個一拖再拖、息事寧人的態度。
「要錦雲山莊,未必需要我親自出頭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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