烏雲蔽月,空氣中滿是風雨將至的燥悶，錦雲山莊已一片火海。

火舌破窗而出，舐著山莊屋脊,濃煙裹挾著黑灰肆意飛舞,半邊夜空都被染了目驚心的紅。

孤星策馬而來，回稟道：「卑職已派人快馬加鞭趕往最近的屯所，若順利，馳援之人半時辰能到。」

趙嫣帶上了趙衍留下的那把短刀，坐在車都能到火焰熏烤的灼熱,擰眉道：「火勢太大,等不及他們來了。」

開車帷，著山莊後頭黑魆魆的林，心中盤算：趙元煜要確定證據燒毀，必然留了同黨在暗觀察。

沉片刻，趙嫣將短刀掛在腰間門，吩咐正指揮人群的孤星：「將咱們的人分兩隊，一半去救火,勿讓山火蔓延累及鄉野村民。另一隊人馬則從後山搜尋，遇見可疑之人一概拿下審問。」

何史見過太子幾面，亦知曉「他」來玉泉宮養病之事。是以趙嫣一下馬車，何史便將懷中那個熏得髒兮兮不住啼哭的稚給僕從，老淚縱橫地要下跪：「驚擾殿下清修，臣……」

趙嫣及時虛扶住他，示意他勿要點破份。

環顧安全空地上轉移出來的二十多名不住哭啼的稚與，問道：「人都救出來了？」

何史道：「還有幾個年紀小的困在火場中，岑侍郎他們正在全力營救。」

話音未落，只聞山莊主屋轟隆一聲巨響,燒塌的房梁傾倒，火海中衝出一個裳著火、鬚髮皆焦蜷的男人。他懷中冒著炙烤的白煙，護住兩名不及三歲的。

眾人驚呼，衝上去滅火的滅火，抱孩子的抱孩子。

岑孟滿臉黑灰，乾裂，服已被燒得千瘡百孔，出的手臂和手背上滿是燎出的水泡。

他顧不上喝一口水潤嗓，只焦急地奔向那群死裡逃生的們，不住用糙燙傷的大手抹去孩兒們臉上的黑灰，挨個辨認。

「不是阿毓。」

「你也不是。」

「不是，都不是！」

岑孟倏地站起來，雙目拉滿，熏啞的嗓子發出近乎絕的嘶吼，「誰看見我妹妹了嗎？岑毓，十四歲，穿一緗襦，頸上有小銀鎖，個子瘦高，約莫到我下頜……誰看見了嗎？」

最後這一句，已變了破碎的氣音。

三四歲的孩只會啼哭，而們被關了這麼久亦是心損，終於有個神智稍稍清晰孩子抹著眼淚，弱聲道：「我們逃出來的時候，阿毓姐姐還在牢屋中……」

牢屋……

岑孟回頭看了眼，屋舍相繼在大火中坍塌，滾滾的熱浪衝擊著他死灰般黝黑皴裂的面容。

他沒想到自己拼了命救出那麼多人，卻唯獨沒有救出自己的妹妹。

「怎麼會……不是最習武的嗎，不是要當俠的嗎。」

岑孟失神喃喃，轉不要命地往火場里沖，卻被同行的吏員死死拉住。

現場一團，大火焚燒的不僅是錦雲山莊，還有趙嫣追蹤了這麼久的證據與希。

眸中映著熊熊烈焰，忽而靈一，想到了什麼。

「這山莊並不大，關押如此多的孩難免日夜啼哭，怎麼做到無聲無息的？」

除非，山莊里還有室或是地牢。

孤星也想到了這層，立即轉去查探，不稍片刻就有了結果。

「殿下，們的確看到有冠進後院書房后，就憑空消失不見。」

孤星按著佩刀低聲道，「小姑娘們膽子小，還以為那些冠是山中吃人的魅，來無影去無蹤。」

相比中庭與前院的慘烈，後院要安靜得多。

書房早已燒得只剩一焦黑的房梁骨架，應是最先失火之。

趙嫣猜測，趙元煜這麼急著燒毀這屋，恰說明此對他來說尤為重要。

果不其然，孤星命人清空燒焦的木頭，確定不會有燙傷的危險了，這才挲著找到博古架后的一個不明顯的凹槽，用力一按。

機括咔噠運轉，燒黑的地磚轟隆打開，出一個深不見底的室口來。

……

蔽的偌大煉丹房，丹爐仍在熊熊燃燒，熱氣混著嗆鼻的煙霧從四面的通風口湧。

趙元煜滿頭熱汗去而復返，胡攬著案幾上的半品丹藥，面瘋狂道：「我的葯必須帶走，必須帶走！」

瓶子跌落在地，黑紅的丹丸灑落一地，他竟像條狗似的趴在地上撿拾。

「世子爺，快走吧！」

侍從使勁拉扯他，焦急道，「都什麼時候了還管葯，再走就來不及了！」

趙元煜將半瓶葯死死攥在手中，被兩名健碩侍從架走時，口中仍狀若瘋癲地念叨著「無上-葯」。

一枚私印從他腰間門墜落在地，誰也未曾察覺。

不到半盞茶的時間門，趙嫣抬手揮去鼻端飄散的煙氣，邁進丹房之中。

角落裡有座蓮花臺，用來縛孩的細鐵索凌散落臺上。趙嫣看著鐵索上的暗紅斑駁跡，只覺一無名怒火從心肺一路燒上臉頰。

近百名失蹤的稚與，活著等到救援的不及三。

趙嫣手指，掃視一眼案幾上散落的丹藥方子，對孤星道：「把證都收集起來。」

「阿毓！阿毓……」

岑孟竟是跌撞撞地跟了進來，抖著捧起鐵索。

「哥？」

角落裡傳來一個孱弱的聲音。

神灰敗的岑孟立刻活了過來，倏地起張道：「阿毓！是你嗎阿毓！」

「是我，哥！」這一次，那音帶了強忍的哭腔。

聲音是從隔壁傳來的，趙嫣示意侍衛推開石門，這才見裡邊還有一方供水的小池，一大一小兩名依偎著蜷在及膝深的池水中，藉此來抵擋不住滲的熱浪。

大的那名穿著緗，從白的臉頰和價值不菲的裝扮來看，定然就是岑孟視作眼珠疼的妹妹。

而小的那個裳糙，傷了，點綴雀斑的小臉上睜著一雙驚恐的眼睛，正是前兩日在雲霄橋邊賣花的劉小妹。

見到們還活著，趙嫣略鬆了一口氣，撥了兩名侍衛前去幫忙救人。

岑孟撲通直接跳下水池，將妹妹打橫抱出來，放在相對安全的室通風。他借著微弱的火把芒上下掃視，確定妹妹上沒有傷，這才沉下臉來呵斥道：「讓你不要跑，你非不聽！天天嚷著行俠仗義，卻連個牢房都逃不出來！要是聽哥哥的乖乖待在府中，何至於險些丟了小命！」

有些人就是如此，心，明明不見面時牽腸掛肚，可一旦見面就梗脖子，說不出一句好話來。

岑毓年紀小，尚不懂有些是藏在嚴厲之下的。

被兄長喑啞的斥責整懵了，獃滯半晌，紅的眼中泛起委屈：「哥哥若是嫌我麻煩，大可不必來救我。」

「你！」

岑孟恨鐵不鋼，厲聲道，「你知道為了救你們，用了多人力嗎？就為了你的一時任出走，甚至驚了太子殿下親自出馬！你若不是我妹妹，我就該不管你！」

聽說面前這個俊俏漂亮的小年是太子殿下，岑毓既又難，推了一把岑孟道：「誰稀罕你管我！」

趙嫣一怔。

風拂過記憶的塵埃，彷彿在愧難當的岑毓上看到了另一個的影子。

岑毓忍著淚意，跺腳道：「哥哥最討厭了！我再也不要見到……」

趙嫣及時拉住了岑毓的袖邊，止住口而出的傷人話語。

「不要說違心的氣話。」

趙嫣的目像是穿沉重的記憶而來，輕輕告訴氣得臉頰通紅的，「否則，後悔的是你自己。」

岑毓愣了愣。不知為何，從這個漂亮得過分的小太子眼中，看到了類似哀傷的緒。

太子殿下曾經，也對家人吵過架嗎？

那他們和好了不曾？

「貴人不要責怪阿毓姐姐。」

劉小妹拖著傷的一瘸一拐向前，清脆將真相說出，「那些人想放火燒死我們，是手靈敏的阿毓姐姐打開了鐵牢門，將我們放了出去。大家都跑了，可我的傷了……」

說到這，劉小妹眼中涌淚花，「其他人都只顧自己逃命，只有阿毓姐姐又折返火場，將我救來此保命。」

岑孟著氣，有些茫然地看著妹妹。

他甚至能想象在熊熊火海之下，自家慣的妹妹逆著奔逃的人群往回跑的景，那樣明，又那樣勇敢。

岑孟高高揚起了手掌，岑毓眼神閃了閃，但還是昂首地站著。

可那隻滿是燙傷的糙手掌，只是輕輕落在了的臉頰旁，替去那塊黑灰臟污。

「是哥哥錯了。」

岑孟嘶啞道，「阿毓做得很好，岑家以你為榮。」

「哥……」

岑毓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吧嗒吧嗒落下，一把撲兄長的懷中。

趙嫣看著口相擁而泣的兄妹倆，眼中泛起了連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艷羨。

這世上，再也沒有一個瘦弱但寬容的膛給依靠了。能讓岑家兄妹重歸於好，對來說，未必不是一種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