霎時間仿佛在口一年之久的巨石被挪開，痛且痛快。

明琬眸微，明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。

“鬱結於心，發泄出來就好了。”明琬放輕了聲音，遲疑著，遞給聞致一方熏香的手帕。

眼眸清澈，握著帕子的手卻抖得厲害。

聞致呼吸急促，眼睫落著翳，上暈開一圈漬，別有一種戰損的。

“啪”地一聲脆響，他狠狠打開了明琬殷勤遞來的手。

帕子飄飄忽忽墜在地上，他不住熄，聲音反倒有力了些，連聲道：“你好……很好！”

明琬手背上立即現出一片紅，腕骨都被震得麻疼麻疼，襯著在藕池中刮傷的紅痕，頗有些可憐。但什麽也沒說，隻是沉默著，狠下心推起聞致的椅就往外走。

聞致子僵，難堪道：“你幹什麽？停下！來人！”

“世子爺是三歲小孩兒麽，一言不合就大人。”說話間，明琬已推開門，大片大片的迎麵撲來，驅散一寒，“世子任摔了藥碗，大概不知道一碗藥從配好到煎熬要花多心思。罰你陪我煎一次藥，不算過分吧？”

聞致坐在椅上，簡直如待宰的羔羊，打不得，罵不過，隻能氣得原地裂開。

他被推到院子裏空地的下，金般的日落滿他一，冰封的心鼓噪著，適應了黑暗的皮乍然及，灼燒般刺痛不適。

明琬果真命人搬來了藥箱、藥爐、藥罐，按照方子，拿著小秤，一味藥一味藥為他細細抓好，倒砂罐中，取柴添炭，素手輕搖扇，以文火慢慢煎熬起來。

燃了藥香，那香不知是什麽藥材配製，混著溫暖的，有種別樣安定的氣息。

砂罐中的藥湯咕嚕咕嚕沸騰，他們誰也沒開口說話。過了很久，藥湯快熬好時，明琬扶著昏沉的腦袋轉頭，才發現聞致不知何時已經睡著了。

冷白的臉，呼吸勻稱，眼睫纖長，是很安靜的睡，不複先前的猙獰。

像隻收斂了爪牙的大貓。

“世子許久不曾睡得這般安穩啦！”丁管家躲在廊柱下窺探，一副老懷大的樣子，恨不得掬一捧淚出來。

也不知是在炭火邊坐了太久的原因還是別的，明琬渾燙得慌，思緒也混沌起來。知道自己病加重了，但實在沒力氣再起折騰，遂將火候控製小些，溫著藥，抱膝坐下來休憩，沒有驚聞致。

聞致一覺安然無夢，睡到日落黃昏。

他睜開眼時，上正蓋著一條的毯子。夕從屋脊樹梢穿過，打下金紗般的柱，塵土在空氣中浮著碎，那碎中，明琬搬著小板凳陪在他邊，雪腮染了桃般的緋紅，碎發在風中折出奪目的暖，溫靜謐，仿佛剛才的張牙舞爪隻是大夢一場。

仍守著那灌熱氣升騰的湯藥，時不時掩抑輕咳，而又執拗。

自己怎會在這個人麵前酣睡？聞致了眉心，將毯子一團。

明琬聽到了靜，有些遲緩地轉過頭來，微張著呼吸急促道：“啊，你醒了？藥熬好了，趁熱喝……”

站起，卻驀地一陣頭重腳輕。天旋地轉間，眼前發黑，隨即一咕咚朝前栽倒，撲一個冷的懷中。

第12章探病

丁管事在爐中添了新的香料，白霧嫋嫋暈散，聞之有極淡的藥香，並非以往慣用的沉香。

沉香味太過厚重甜膩，不似這般溫和舒服。聞致能猜到這味藥香是誰調配。

丁管事立在一旁，小心翼翼地觀察聞致的神。

“世子爺，夫人燒了一整夜了，至今還昏睡在床呢！聽芍藥說，怕是泡在藕池裏中了邪，吃藥也不頂用，被夢魘著，一直在說胡話。”

丁管事一副憂國憂民老父親的神態，見聞致沒有反對，便又繼續念叨：“唉，多可憐的一個姑娘啊！年紀還那麽小，嫁過來無依無靠的，生病了都沒個己人照顧，看得人心裏著實辛酸。”

聞致執筆練字，筆鋒有劍走之勢，清冷道：“沒人照顧，侍婢是幹什麽用的？”

“婢子們終究是下人，哪裏有至親、至來得暖心？”丁管事東南西北扯談了許久，方用拙劣的演技裝作不經意間到，“外頭日正好，世子爺可要出去走走，順道……順道探一眼夫人？”

宣紙沙沙細響，聞致筆不停，道：“我非大夫，不會醫人。”

何況相看兩生厭，明琬若見到他，隻怕會病加重。

“可是……”

“讓我靜會兒，丁叔。”

聞致冷堅決，丁管事也不敢再多勸什麽，憂心忡忡地道了聲“是”，便掩門退去。

丁管事一走，聞致便頓住了筆，上等的淨皮宣上暈開一團墨漬。

窗外冬正好，兩隻鳥雀在枯枝上梳理羽，時不時歪著腦袋啾鳴一聲。昨日明琬的話猶在耳側，揮之不去，就像這屋的藥香，初聞隻覺苦難忍，回味方覺意蘊悠長……

聞致依舊記得燒紅了臉跌自己懷中的模樣，呼吸滾燙，無害，溫得不像話。

虧得還是大夫，子這麽弱。

心不靜，聞致索擱了筆，了眉心，而後轉椅，朝門邊行去。

推開門，溫和的迎麵撲來。他不適地瞇了瞇眼，手扶門框頓了許久，方繼續推椅緩慢前行。

芍藥出門倒水，遠遠的就見聞致的椅停在長廊盡頭。

咦咦咦——

世子爺主出門來西廂房啦！這可是破天荒的頭一遭！

短暫的怔愣過後，芍藥屈膝福禮，忍著欣喜道：“世子爺是來探夫人的麽？”

聞致見了，反而調轉椅要走。

芍藥哪能放過這般絕佳撮合兩位主子的機會，當即放下銅盆，鼓足勇氣上前攔住聞致，細聲道：“世子爺來都來了，進屋喝口茶再走吧？若是不肯，便是婢子的罪過了。”

聞致沒說可以，也沒說不行。他一向是沉默寡言的，不說話時像一把鋒利的劍，令人而生畏。

芍藥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，隻當他是默認了，雙手巍巍握上椅椅背上的把手，吞咽一番道：“您、您請進……”

聞致沒有拒絕。

這是自新婚之夜後，聞致第二次進明琬的房間。垂紗的鏤花月門後，便是一張寬大的睡榻。

明琬躺在被褥中，烏發鋪滿了枕頭，隻出一張緋紅的臉來，略微發白，失去了平日那般鮮活的彩。

芍藥悄聲進來侍奉茶水，又將青杏強行拉了出去，隻留聞致一人對著明琬憔悴的病陷沉默。

斜戶，一室暖香，明琬果然昏睡不清，丁管事並未撒謊。

呼吸急促，不知夢到了什麽，漉漉的眼睫，手在空中胡抓了一把，發出模糊的囈語。

聞致放緩呼吸，聽了許久，才聽清不斷重複的是：“阿爹，我難……”

很輕的一聲，聞致心中仿佛被蟄了一下，一條線，隨即沉默轉，不顧門外侍婢們訝異無措的眼神，徑自推門離去。

青杏一張小圓臉滿是不平之，隻敢在聞致離開後小聲嘟囔幾句：“才剛進門就急著走，世子爺這般涼薄，連一刻鍾不願多待麽？也不想想，小姐是因為誰才病倒……”

明琬做了個冗長的夢，朦朦朧朧間，仿佛看到聞致隔著一層紗帳冷眼窺視自己。

難道是因為昨天與聞致大吵了一架，他心中怨恨難消，特意來報複自己的嗎？

混混沌沌地想著，嚨焦燥難耐，一時分不清是幻境還是現實。想要開口詢問，聞致卻漠然轉，推著椅走了，隻餘輕紗帷幔飄，像是一抹縹緲的霧氣。☉思☉兔☉網☉

明琬再次醒來，已是夜晚，聞著苦的藥味兒睜眼，便見明承遠坐在床榻邊給掖被子。

明琬雙眼直愣愣地看著，眼圈兒漸漸泛了紅，很小聲很小聲道：“阿爹，我不會是……還在做夢吧？”

周圍房間的陳設顯然是在宣平侯府的廂房中，可阿爹怎會來此？

明承遠用手背探了探的額頭，溫聲道：“燒退了，還需幾劑藥鞏固，驅寒去邪。”

“阿爹瘦了。”明琬撐起子，接過青杏遞來的藥湯大口飲盡，恢複些許力氣，問道，“您怎會來此？”

明承遠的臉沉了沉，似是不悅。

一旁的紅芍憋不住了，代為回答道：“是世子爺請老爺過來的。”

明琬覺得自己產生幻聽了，不可置信道：“聞……世子下的請帖？”

“不是呢，夫人。”紅芍一臉吃到糖的興，笑著說，“是世子爺親自出門，去明府接的老爺。大概是見夫人總是在夢中喚‘阿爹’，心生惻，故而如此吧。”

‘惻’這個詞，顯然不適合聞致。

明琬一時心複雜，既驚訝又懷疑，問道：“不對，他如何知曉我在夢中說了什麽？”

紅芍道：“世子爺來探過夫人，隻是那時夫人昏睡，並不知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