宜蕓館。
王卿筠聽完鴛鴦的轉述,沉默了半晌,方才道:「我一個外命婦,住到行宮裡來,本就於禮不合。幸得皇後娘娘厚,才給了謝家這份面。你轉告娘娘,我們今夜便搬出去。另外,讓娘娘務必保重,來日方長……」
鴛鴦一臉苦:「侯夫人,您也知道皇後娘娘的脾氣。陛下這次傷了娘娘的心,娘娘……連見陛下一面都不肯。」
「這就是皇後娘娘年紀尚小的緣故了。」王卿筠深深地嘆了口氣。這小姑子真是被全家給寵壞了。
陛下怎麼說也是一國之君,若是小姑子能夠婉轉相就,哪裡就能鬧到這一步。
「在陛下眼裡,國事是國事,家事是家事。你多勸著娘娘一些,讓娘娘不要任。太子年長,這是優勢,也是劣勢。一個年的太子,陛下豈能不忌憚。」
王卿筠語重心長地說道。
「侯夫人。陛下若是連太子謀反都不追究,我們謝家哪裡有勝算。」鴛鴦憂心忡忡地說道。
王卿筠彎了彎角,眉目間並不見多憂。幽幽道:「你們這便是『當局者迷』的緣故了。太子乃是國本,陛下又將王打發到了皇陵。太子的位置自然不能。可是日後呢……娘娘若是誕下一個聰明、靈秀的皇子,著急的人就是太子了。」
王卿筠一語點醒夢中人。
鴛鴦出恍然大悟的神,繼而暗道了一聲「糟糕」,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
王卿筠被這副一驚一乍的模樣嚇了一跳,忙問:「怎麼了?」
「皇後娘娘暗中聯絡了崔大人,要崔大人趁取走太子的命。」鴛鴦雖然在心中猶豫了一會兒,仍是如實說道。
畢竟,相比起崔扶搖這個外人,謝家才是皇後娘娘天然的後盾。
「胡鬧!」王卿筠想也不想地低叱道。
「眠眠這丫頭,是要氣死我嗎?東宮這條線,陛下既然一直讓人盯著,但凡有點風吹草,都不可能逃過陛下的視野。這是在鋌而走險!還有崔扶搖,簡直迷心竅,什麼都敢應承。若是被人抓到了把柄,你說,這哪個男人能忍!」
王卿筠氣急之下,連禮數都忘了,直接出了舊日的稱呼。
「夫人,崔大人如今暫代青龍衛副統領一職,應當不會這麼不小心。」鴛鴦頂著王卿筠的怒火,弱弱地辯解了一句。
王卿筠冷冷地瞥了一眼,恨聲道:「天下沒有不風的牆。似這種要命的事,也能心存僥倖嗎?」
王卿筠說著,恨得手指頭在鴛鴦的額頭上用力了,將鴛鴦的腦袋都紅了。
怒斥道:「你是眠眠的心腹,最信任的就是你。我一直以為你是個穩重的,怎麼現在連你都這麼浮躁了。」
「侯夫人恕罪,此事是奴婢想左了。」鴛鴦雖然現在頂著四品的份,可是出於對王卿筠的尊敬,仍是想也不想地跪地請罪。
「起來吧。」王卿筠的語氣轉為溫和。
鴛鴦如今已經不是侯府的下人了,王卿筠若是真的將人給罰了,難免會有越俎代庖之嫌。
「謝侯夫人。只是……奴婢擔憂皇後娘娘會一意孤行,奴婢就算相勸,也勸不住娘娘。」
王卿筠沉聲說道:「既然你勸不皇後娘娘,那我便親自去。」
聞言,鴛鴦先是鬆了口氣,隨即十分憂慮地說道:「可是陛下有旨,儀宮被封,侯夫人您本進不去。」
王卿筠挑了挑眉,答非所問地道:「既然娘娘有旨,讓我們連夜離開行宮,但總要找陛下辭行,才不算失了禮數。」
鴛鴦神一舒,一臉的佩服之:「奴婢愚鈍,還是侯夫人有辦法。」
「這件事,我不好出面。聿修如今是世子,也該學著獨當一面了。」
王卿筠為外命婦,不好在夜間見陛下,一旦傳出去,瓜田李下,可就說不清楚了。頃刻間便有了定計。比起自己,長子是更好的人選。
……
已經到了就寢的時辰,「海清河晏」的蠟燭還亮著。
魏昭面前擺了一副棋盤,黑子縱橫其上,殺氣騰騰,白子毫無招架之力,空出來一大片地盤。
孔四全被魏昭遷怒,領了二十板子,無法再到前當差。
馮會今日又不當值,接替孔四全的人是一個做常林海的太監。
他相貌出眾,為人低調斂,平日里不顯山不水的。突然接替了孔四全的位置,可以說驚掉了許多宮人的下。
只是,孔四全雖然是個靜默的子,當起差來,他的細心、妥帖、沉著和果斷卻讓人不敢小覷。
「陛下,靖平侯世子求見。」常林海走進書房,整個人像是一道安靜的影子。
「謝彧?」魏昭拈著棋子的手指停頓在了半空中,他沉思了一會兒,淡淡道:「宣」。
「臣謝彧,參見陛下。」書房裡走進一個風姿韶秀的年,無論是容貌還是氣度,滿京城之中再也找不出可以與之比肩的。
魏昭雖然心煩意,看著這般芝蘭玉樹的年仍是眼前一亮,特別是,謝彧生著一雙謝家人獨有的桃花眼。
「你那妹每次見了朕,一直以來都是朕『姑父』,你這一聲『陛下』,倒是和朕生分了。」
魏昭的語氣十分溫和,不像是對待臣子的威嚴和淡漠,而是像對待後輩子侄一般,令人如沐春風。
謝彧聞言,從善如流地改了口:「姑父,侄兒深夜前來,是代家母向姑父辭行的。」
「辭行?」魏昭將手裡的棋子扔到了棋笥里,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謝彧,語氣沉沉地說道:「是你姑母的主意?」
其中的被陛下一語道破,謝彧的雙目中流出一慌,然而,他很快便鎮定了下來。
「回稟姑父,家母聽說姑母怒了您,無再留在宮中。因此,家母才會讓侄兒待向姑父辭行。」謝彧面沉著地說道。
「你父親是國之棟樑,京城暫時又不太平,朕豈能讓他的家眷立於危牆之下。你回去轉告靖平侯夫人,讓安心在行宮裡住著。」魏昭沉聲道。
雖然陛下的神並沒有太大的變化,謝彧仍是聽出了幾分不悅。
他躬謝恩,等到陛下了「起」,方才說道:「姑父,侄兒有幾句話,不知當講不當講。」
魏昭的墨眸裡面閃過一異,他一臉溫和地說道:「一家人,想說什麼就說,切勿學那婦人之態。」
「是,姑父。」
謝彧拱手一禮,他聲音清越,不疾不徐地說道:「侄兒只比姑母小幾歲,和姑母相的日子並不多。但父親一再叮囑侄兒,回京之後,一定要好好孝敬姑母。因為姑母吃的苦太多了。」
魏昭抬手止住謝彧的話:「不必再說了,朕知道你的意思。只是……朕不僅是夫君的份,還是一國之君。你年紀小,還不懂這些。」
謝彧自然懂。陛下有自己的考量,而姑母,是陛下權衡之後,暫時捨棄的那一方。或許陛下日後會對姑母做出補償。可是姑母更看重的,是陛下眼下的選擇。
如今看是一時的委屈,焉知日後會不會有更多的委屈。
在謝彧的認知里,如自己的父母這般,才能夠做夫妻。而不是充滿博弈和取捨,忍讓和妥協。
「姑父,侄兒曾聽父親提起,姑母小時候養過一隻兔子,後來那隻兔子死了,姑母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,甚至就連眼淚都不曾掉過一滴。可是姑母自那之後,不僅再也沒有養過兔子,便是連貓狗也不肯再養了。」
謝彧緩緩說道。
政事上面,自己一個半大年沒有言的資格,否則還有可能落下「妄議」之罪,但自己可以「以之」。這便是謝彧急智之下想到的對策。
「哦?此事朕倒不曾聽說過。」隨著謝彧的轉述,魏昭腦海里逐漸浮現出一個妝玉琢的的形象。
「回稟姑父,聽父親說,姑母那個時候只有五歲。祖父怕此事傳出去,會影響到姑母的名聲。畢竟,子太過剛烈,不符合賢婦的標準。祖父便將當時伺候姑母的侍全部調到了莊子上,只留下了幾個知知底的家生子。因此,此事只有謝家的幾個人知道。」
謝彧見自己說的話引起了陛下的興趣,頓時鬆了口氣。
這說明,陛下已經後悔了自己的決定,才會給自己和謝家一個臺階。等著謝家勸到姑母回心轉意為止。
「你祖父一片之心,令人容。」對於謝彧話語里提到的人,魏昭的心生出了一悵惘。
這輩子自己最對不起的人,就是表兄。
「皇后也許還在生朕的氣,聿修,回去轉告靖平侯夫人,讓去勸勸皇后,就算和朕賭氣,也不能不顧自己的。」
魏昭終於鬆了口。
靖平侯夫人一直都是一個聰慧至極的婦人,有斡旋,眠眠便不會總是去鑽牛角尖了。
還是要將和福慶隔開為好。這兩個丫頭湊在一起,不僅沒有母的樣子,還越來越不像話。
「是,姑父。侄兒會將姑父的話轉告給母親的。」
謝彧躬一禮,神恭謙地說道:「姑父日理萬機,侄兒便不打擾姑父休息了,侄兒告退。」
魏昭頷了頷首,吩咐常林海親自將人送出去。
著書房的燭火,魏昭的目染上了一抹悵然。
他和太子,終歸要走到那一步。
皇權果然可怕,父不父子不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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