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徹底黑了下來,手不見五指。
暴雨傾盆里,一隊人馬井然有序地行走在水中,皮革製的水鞋漸起點點水花。
京城一條不起眼的巷弄里,聶明普低低咳嗽了一聲,吩咐自己的弟子:「我們的人都準備好了?」
葛文清點了點頭,雙目之中難掩憂,他聲音低啞,帶著濃濃的不忍:「恩師,大夫囑咐過多次,您不能再勞心勞力了。您有什麼吩咐,給弟子去辦。」
「文清,你也看到了,郡主無法獨當一面。你又資歷尚淺,只怕難以服眾啊。」
聶明普嘆息道。
如果不是郡主魯莽行事,又怎麼會得罪了魏津。不僅被魏津斬下了一隻手,還加大了同盟之間的裂。
聶明普十分後悔,這樣的大事豈能到流之輩的手裡,這就不惹出了子。自己當時真是糊塗了!
葛文清同樣對那個生放、氣量狹小又心狠手辣的人沒有半分的好,特別是這個人還妄想著將自己也變的幕之賓。
但為了不讓恩師憂心,他只能下心中的不快,溫言相勸道:「您放心。有您老鎮著,這些人就算心有微詞,也不敢不聽號令。」
聶明普搖了搖頭,他大限將至,卻是壯志難酬,縱使心中不甘,卻不得不認命。
聶明普心灰意冷地低喃道:「一步錯,步步錯。從一開始,這個留京的人選我便選錯了。」
選定明~慧郡主,是因為是太子之,不僅在他們這些舊臣之中有著天然的威,更因為明~慧郡主與皇帝有著殺父之仇,絕無背叛的可能。
可他千算萬算,沒有算準明~慧郡主不辨勢、妄自尊大,更沒有看如今坐在龍椅上的人。
到了這個時候,聶明普若是沒有反應過來,當今皇帝是將他們這些舊臣當做太子的磨刀石,那他也就白活這麼多年了。只是,明知自己做了別人的棋子,卻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。
聶明普渾濁的雙目陡然染上了一抹狠戾,他啞聲道:「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,文清,到了非常之時,你切忌保重自。至於撥反正的皇圖大業,也不必多想了。能做個山野村夫,遠離權勢的漩渦,縱山水,未嘗不是一樁幸事。」
聶明普握住葛文清的手指十分用力,他骨瘦如柴的雙手上,青筋畢,讓人目驚心。
人之將死其言也善。聶明普無兒無,不僅將葛文清視為唯一的缽傳人,更是將他當了親子看待。既然已經認清當今皇帝乃是天命所歸之人,又何必再搭上一條無辜的命呢。
可是葛文清並不這麼想。聶明普待自己如師如父,葛文清也同樣如此。
擁護前太子一脈登基,這是自己的恩師為之鬥一生的事業,甚至搭上了自己的命,葛文清又怎麼忍心不去幫恩師實現。
因此,他只是表面上答應了恩師的請求:「您放心,如果大事不,我一定會保重自。」
若是往日,聶明普一定能看出葛文清神里的敷衍,可他如今已如風中之燭,聞言,只是欣地合上了雙眼,喃喃道:「那就好……那就好……」
葛文清眼眶一酸,連忙背過去,卻聽自己的恩師說道:「不過……當今皇帝既然想將我們這些舊臣當太子的磨刀石,那我們就讓這把刀折斷。」
最後一句,聶明普猶如迴返照一般,目,言語里更是出一老而彌堅的狠辣!
此刻,敘話的師徒兩個還不知道,院子里的護衛已經被人無聲無息地解決了,全部都是一箭封。
此刻,狂風、驚雷、暴雨,便是最好的遮掩。
而原本還應該在路上的謝晗朝著後的影衛揮了揮手。
眾人靠著繩索,無聲無息地從房樑上面落。
此刻,十幾上的傷口將院子里的積水都染紅了。其中一個護衛手裡面還握著一截信號彈,可惜的是,引線已經被雨水所澆滅。
「天黑雨急,果然是個殺人夜。」謝晗薄掀了掀,率先衝進了屋子。
宴息室里,葛文清等到恩師睡著之後,給他掖了掖被角,正準備離開,卻見屋門上的門栓被一截銀的刀鋒給別開,他頓時瞳孔一,連呼吸聲都變重了。
就在這一瞬間,謝晗帶著影衛破門而。
他的視線在屋子裡梭巡了一圈,確認屋只有這兩個人之後,謝晗角微勾,似笑非笑地說道:「聶先生,好久不見啊……」
當初在扶南,謝晗差點把命都丟在了那裡。背後自然不了葛文清的手筆,而葛文清也因為謝晗的智計百出丟盔卸甲,如今的兩人,可以說是「仇人見面分外眼紅」了。
葛文清第一時間便認出了謝晗,不由冷笑道:「靖平侯還真是命大。我真後悔,沒有把你留在扶南……」
「那可就讓葛先生失了。」謝晗作為勝利的那一方,聞言翹了翹角。
他本就容極盛,巖巖若孤松之獨立,傀俄若玉山之將崩。此刻這一笑,更是猶如清風朗月,令人心神俱醉。
即便如葛文清這樣的死對頭,仍是忍不住為之失神。
兩個人談話的聲音並不小,即便聶明普因為藥力的作用昏睡了過去,此刻在睡夢中聽到了不同尋常的靜,頓時掙扎著從昏睡中醒來。
看清楚屋不請自的人之後,與謝瑜有過一面之緣的聶明普立刻將為首的男子辨認了出來。
無他,只因為眼前的男子和他的父親生得太像了。
「靖平侯謝晗?」聶明普聲音沙啞,傳到耳中,有一詭異的糙,令人難至極。
「正是在下。」謝晗微微一笑,極世家子弟的風範,只是一雙桃花眼裡寒芒閃爍,猶如一柄絕世神兵,雙目中的肅殺和凜冽令人不敢直視,出一位不世名將才會有的卓然和風采。
「你和你父親很像。」
聶明普目深深地盯著謝晗。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大限將至,近來總回憶那些前事。
若說聶明普這輩子最憾的,就是讓謝瑜折在了自己的手上,還是因為謀詭計而死,心中頗有一些明珠蒙塵、玉摧折的痛心之。
若不是「道不同不相為謀」,聶明普此生一定會將謝瑜引為知己。
「沒想到聶老先生還記得家父。」謝晗面無表地說道。
謝瑾固然可恨,但也只是自己面前的這個人手裡的一把刀,父親罹難,真正的罪魁禍首便是眼前之人。
謝晗能將至親的堂兄挫骨揚灰,又怎麼會放過聶明普。特別是,謝晗一想到在後宮之中苦苦掙扎的妹妹,更是心痛難當。
若是父親尚在,即便陛下有什麼心思,礙於父親,也只能深埋在心中。
若不是不想讓聶明普死的太乾脆,謝晗早就將他一刀結果了。
這也正是謝晗明知道聶明普是在拖延時間、等待援兵,依然肯站在這裡和他廢話的理由。
他要在聶明普的面前,一一縷地毀掉他最珍視的人和事,讓他也好好嘗一下痛徹心扉的滋味。
「靖平侯,我很好奇,我是如何出破綻來的。」
聶明普將自己偽裝了一個走街串巷的鈴醫,並且他的這個份還是有據可查的。
如果不是親眼見到了那個鈴醫,聶明普也不相信,天下間還有和自己如此相似的人。
謝晗聞言,難掩譏諷地說道:「聶老先生自以為天無。卻不知道,我母親生前,已經繪製了你的一幅畫像。從我見到你的那一刻,你的份就不再是。」
「這怎麼可能!」聶明普難以置信地低吼道。
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,謝瑜的夫人顧氏,在謝瑜死後便跟著自盡了。
本就沒有機會察覺到自己的份。
謝晗似是看了聶明普的心中所想,他冷笑道:「難不聶老先生還以為天下只有你一個聰明人?」
謝晗不介意幫聶明普解。
「我母親和謝家大房不睦已久。我父親被親蒙蔽了雙眼,看不出大房的心思。我母親卻不一樣。謝瑾對我父親心存嫉恨,我母親從嫁進謝家起便察覺了。是江南顧氏之,名滿天下,心思玲瓏,怎麼會不留後手。謝家大房早就被埋下了釘子。」
隨著謝晗的講述,聶明普一雙渾濁的雙眼漸漸睜大,顯然已經想起來,當初的顧家明珠是何等的燦爛耀眼。
謝晗並沒有將聶明普的反應放在心上,而是慢慢講述道:「我父親死後,我母親覺得十分蹊蹺。魏蹇不僅知陛下的每一步計劃,並且次次搶在前頭,一定是出了鬼。我母親第一個懷疑的就是謝家大房。安排進謝家大房的那個暗樁,有著過目不忘之能,最近和大房來往切的人,都被那個暗樁畫了下來。這其中,便有聶老先生你的畫像。」
謝晗在出「聶老先生」這個稱呼時,不僅毫無敬意,反而充滿了輕蔑。
然而,聶明普已經沒有閑暇去計較謝晗語氣里的嘲諷了,他此刻全部的心神都被謝晗口中的奇子所吸引。
聶明普一臉惋惜地道:「我果然是井底之蛙,這世上,竟有顧夫人這樣『巾幗不讓鬚眉』的奇子。」
聶明普的語氣過於微妙,其中的仰慕之意更是引起了謝晗的極度不適。
他難掩厭惡地說道:「收起你的癡心妄想。你這樣的污濁之人,我母親連看你一眼都不屑。」
沒想到,聶明普不僅沒有生氣,反而輕笑一聲,自嘆弗如地說道:「你父親是人中龍。可以說,沒有他,就沒有當今陛下。我自然比不過他的驚才絕艷。」
聶明普說著,渾濁的雙目浮現出幾分追憶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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