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糧攜著一眾力工，要於雨中為他下跪。

司儼見此，再度製止。

——“這糧倉大抵有七百萬石的糧穀，若你們能配合默契，盡快地將這些糧穀送到驛屬中，便能損失一百萬石。且若你們護糧有功，孤亦會命張掖的長史減免你們的稅賦，還會為你們每個人都分發賞金。”

雨聲瀟瀟，不絕如縷。

雖然隻有靠近司儼的那幾個力工才聽清了司儼的聲音，但是遠的力工，卻也得見了尊貴的王上竟也同他們一樣，並未持傘，他華貴的冠冕也被滂沱的雨水淋淋。

那些力工見司儼如此，心中自是生出了萬分的容。

——“王上說了，若你們護糧有功，不僅能減免稅賦，還能得賞！！！”

待糧將司儼適才的言語高喝而出後，在場的力工皆都有了幹勁，亦不再怕被冷雨澆淋。

雨雖未停，司儼知道這糧倉的糧調配不當，也因而在那數百名力工運糧的這一個時辰，他也一直同他們一起站在這滂沱的大雨之中，親自指揮著他們搬糧。

待那些被損毀的倉窯中的糧穀，終於被百名力工挪至了驛屬後，張掖的雨卻仍未有傾頹之態。

在場的諸人卻覺，司儼儀質溫雅，並無什麽君王的架子。

雖然他對敵人有些殘忍，卻也是位勤政民的好君王。

也因而，這位年輕的王上，值得他們這些百姓去戴。

******

月落烏啼，張掖之雨終有暫罄之勢。

雖說司儼是習武之人，但他平日的生活卻也是養尊優，再加之這兩日為平叛，未能好好休息，這番又淋雨了數個時辰，難免會因此而患上些疾病。

長史因而再度建議司儼，讓他在張掖好好休息一夜，明日一早再歸返姑臧。

若按常理，司儼也應該在館驛換幹淨的，再於此宿上一晚，以此保養，歸程時也不會過於狼狽。

但不知為何，司儼就是想即刻啟程回姑臧。

原因自是不必說。

是因為，有一隻小小的鳶一直在他的心頭撲騰著雙翅，直擾得他無法理智。

司儼因而回道：“孤還有政務在，今夜就要回宮理。”

長史見司儼態度堅持，也不好再多說些什麽。

華貴的軒車已然停在了郡府之外，黑的天際仍在降著小雨，待啟程不久後，司儼坐於其，卻漸漸覺得頭有些泛痛。

待他扶額之後，亦覺額前有些滾熱。

種種癥狀都表明，他竟是發熱了。

司儼卻苦笑了一聲。

瘋了，他簡直是瘋了。

他也不知自己為何會如此，竟是完全喪失了理智，隻是為了能盡快地見到那個小姑娘，冒著雨也要連夜趕回姑臧。

而他適才在糧倉淋雨，卻完全是在理智的驅使下，而做出的行為。

他是為了保住那些糧穀，順便還存了，讓在場諸人將他民的名聲傳一傳的念頭。

這無外乎是一種，以犧牲自己為代價的政治伎倆罷了。

路途中，雨勢複又漸大，車馬難行。

在未武威郡時，一行人隻得就近尋了個館驛暫歇一夜。

待司儼從軒車而出後，為首的侍從也得見，他那麵稍顯灰敗，明顯是突患疾病的模樣。

侍從因而為司儼尋來了醫師，醫師亦為司儼開了副褪熱的湯藥，司儼沉眉冷目地飲罷那藥後，還命侍從：“雨既是停了，尋人快馬加鞭跑一趟姑臧，告訴王後，孤明日午時便能回去。”

侍從雖覺司儼此舉頗為怪異，卻還是依著君王的命令，恭敬地回了聲諾。

待所有人都退出了客房後，司儼疲憊地闔上了雙眸。

他適才雖然飲完了湯藥，卻仍覺頭痛裂，上亦無任何氣力，若這時有人要害他，他還真不一定能敵得過。

且他貌似也許久都未生過疾病了。

自他九歲後，他若患疾，側也無任何人照拂。

當然，他也不需要旁人的照拂。

這般想著，司儼因著湯藥的緣故，漸漸地進了夢境——

夢中的他，又回到了十餘年前的徐州。

在徐州的那兩年，也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兩年。

父親司忱拋棄了他和母親翁氏，他也因而變了將軍府地位最低的奴仆，同母親翁氏為那徐州牧一家，做著最鄙的活計，亦任人肆意踐踏侮辱。

翁氏是個很麗的子，司儼那時年歲尚小，他並不知道，那徐州牧每每將視線落在他母親的上時，都帶著某種醜惡的覬覦和垂涎

雖說他時的生活遠不及現在養尊優，但父親在未拋棄他和母親之前，也好歹是那徐州牧手下的得力將，他也能時常吃到那些味的醬和各式各樣的葷食。

但自司忱拋妻棄子地投奔閼澤後，司儼在做奴仆的這三個月，連半葷腥都沒有沾過。

徐州牧憎恨司忱的背叛，他為了辱他們母子，亦隻許他二人吃些餿飯和剩菜。

司儼那時要近伺候徐州牧的小兒子，他每每看見同他歲數差不多大的男孩能夠大快朵頤地食時，便異常地羨慕。

翁氏見過司儼垂涎的目，也偶爾聽過他的抱怨。

看著仍在長子的兒子越來越枯瘦，就連臉頰的都呈了往裏凹陷的態勢，也自是很想讓司儼能有機會吃上一些來補補。

可和司儼，是叛徒的妻子和子嗣。

們沒有月俸，徐州牧肯賞們一口飯吃，便已然是一種憐憫。

翁氏是個極聰慧的子，亦早便看清了那徐州牧的心思，隻是也有的自尊在，不想讓自己淪落到這個地步。

可是不忍心，看著司儼苦。

翁氏最終，還是咬牙走出了這一步。WwWx520xs.com

那日司儼恰時去了翁氏所住的耳房，卻見原本應該待在其的其餘婢都滿臉悻悻地站在了外麵。

而那耳房，卻響起了翁氏詭異的哭喊聲。

這其中亦伴著，那徐州牧用獰浪的嗓音罵出的那些鄙的詞匯。

婊.子、賤人、.婦……

司儼將這些詞都聽到了耳裏，待看見了那些婢曖/昧的神後，他心如刀割，卻也明白了，這耳房到底發生了什麽。

次日後，那徐州牧便為翁氏和他賜了間單獨的居室。

翁氏的神雖略有憔悴，卻仍強撐著平日的溫和鎮靜。

有下人將那惹人食指大的葷都端了上來，案上擺滿了炙、醬鴨和燒。

翁氏說：“霖舟，你好好吃罷，日後你不會再挨了。這些葷，你日後也可想吃就吃。”

司儼沒將母親溫的話語聽進耳裏，滿腦子，都還是昨日在耳房外聽到的那些，汙言穢語。

他再度看向這些時，便很想作嘔，很想吐。

也是從那時開始，他再也不肯吃任何牲類的，且一見到它們，他就覺得惡心。

待他加冠後，這種況終於有所好轉。

可司儼還是不肯吃，他用這種近乎是齋戒的方式，一直在默默地表達著，他對母親翁氏的愧疚。

因為翁氏的犧牲，他在徐州的那段時日，也可同世家子一樣，在學堂上學，每日也可吃飽穿暖。

翁氏是個很堅強的人。

夢裏，司儼的耳畔又響起了母親溫的話語。

“霖舟，無論於任何惡劣的境地，娘都會護好你的。娘會一直陪著你，守著你，直到看著你長大，再看著你娶妻生子。”

隻是，翁氏雖曾鄭重地同他說過這句話，可還是未能踐行自己的諾言。

母親還是因為不住屈辱，選擇了自盡。

而他的側，也再無任何值得倚靠，也能照顧他，且真心待他的人了。

******

次日一早，司儼高熱未退，頭痛卻微有好轉。

縱是沒有裴鳶的緣故，他也不在此地久留，還是命人勒馬啟程，往姑臧的潁宮奔去。

快到抵潁宮時，姑臧卻也下起了如注的暴雨。

司儼在軒車昏睡了一會兒，卻聽外麵的車夫恭敬道：“王上，到潁宮了。”

那車夫的聲音稍帶著探尋，因為待他勒馬之後，車廂的司儼卻一直都未下車。

他在外麵靜等了片刻，直到擔憂司儼會出事，這才小心地喚了他。

司儼的嗓音已變得沙啞，待他睜眼後，清冷的眸亦是稍顯疲憊，隻淡淡道：“孤知道了。”

待掀開車帷時，他還覺得頭腦異常昏沉。

潁宮的宦人已走到了軒車之旁，為他撐著傘。

司儼的自控能力很強，就算頭痛裂，在下車時，也並未讓任何人攙扶。

待得見周遭的雨之景後，男人還是不住地蹙了蹙鋒眉

這連綿不絕的雨屬實令人煩躁。

他想見些，不想總看這些灰敗黯淡的景象。

司儼將將站定後，卻覺自己正於暈厥在地的邊緣，可他想讓自己前行的步伐看著沉穩些，他不想讓臣下得見他脆弱的一麵。

雨水嘀嗒、嘀嗒地落在了他的腳邊。

男人因而靜佇在原地，亦在宦人探尋的目下，闔著雙眸，稍顯痛苦地為自己了眉心。

待他再度睜目後，卻見裴鳶的小手正撐著一把油紙傘，站在了他的麵前。

縱是隔著朦朧的雨簾，裴鳶的那雙明眸依舊清澈且溫良。

當溫地看向他時，亦似是在散發著某種治愈人心的力量。

人一蕊黃的合歡襦，就這般亭亭地站於雨中，雖與周遭的黯淡和灰敗格格不，卻使他的目及之驟然明亮。

置於連綿不絕的雨中，司儼頓覺，裴鳶就是他希得見的那，充滿元氣的小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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