喬家竭盡全力待客，幾個族老都來了。

有菜地里的菜，有作坊里的小食，有過年至今舍不得吃的臘和新鮮的五花，有用簍子抓來的小魚小蝦，擺了滿滿一桌子，就連客人面前的飯碗里裝的也都是白米飯。

在鄉下，過年都沒有這麼盛，喬修善已經吞了不知多口口水了，好在娘每樣都給他留了點。

沈散培留了兒媳和大哥作陪。

正式開席后，喬雅南暗中留意，發現皇上果然又是等其他人都吃過后，才慢悠悠的開吃，自我保護意識已經融到本能里了。

老人們不善言詞，只時不時的催促多吃點菜。

皇上覺得這桂花里的菜比宮里的好吃，宮里吃什麼喝什麼，太多講究，代價就是味道溫得很，說不出個滋味來。這桂花里的菜就有味道多了，臘咸，小食辣，魚蝦鮮，各有不同。

再喝了一口水緩解里的辣度，那筷子不由自主又朝著辣的菜里去了，這辛辣味真有勁，越辣越想吃。

抬眼掃了一圈，見主家碗里的飯不同，稍一想，他笑問：“不知我能不能嘗一嘗你們那種飯？”

幾個老人下意識的看向大丫頭，這飯能讓京里來的貴客吃？

喬雅南乖巧的看向老公公，見老公公點頭便道：“裝半碗吧。”

喬修善一直留在邊上幫著跑，飛快捧起客人的飯碗裝了半碗糧飯回來。

皇上興致的夾起一筷子放進里，嚼了幾下就不了，不好意思吐，也吞不下去。

侍正要上前伺候，皇上抬手制止，再嚼了嚼，強行讓自己吞了下去，想放下筷子不吃了，可看著對面大口吃著的老人，那筷子像粘在手上，放不下去了。

“換了吧！”老族長看著他的作笑道：“這飯刮嗓子，我們吃慣了沒事，你們沒吃過的會吞不下。”

皇上搖搖頭，又送了一筷子到里慢慢吃著，嚼久一點才吞，可仍是難以下咽。

喝了口水，他問：“一直都吃這種？”

“天天有這種飯吃，那就算是好日子咯！”老族長笑著擺擺手：“不說這些，修善，給客人換一碗飯。”

“不用了，吃得完。”皇上道：“那些事您說說，我從未聽過，想聽。”

沈散培看了兒媳婦一眼，見朝著老人家點頭，哪還不知等的就是這個，這飯怕也是特意安排的。

“放在大丫頭回來之前，要天天兩頓都能吃著這樣的飯，就說明這日子吶，無災無荒，過得不錯。日子不好過的時候，這飯里就得加糠，再難一些，連糠都沒有，只能去找野菜放點糧熬煮著灌個水飽。要連這個都吃不著了，就得拖家帶口的離鄉背祖去找活路。我們喬家就是從別的地方過來的，什麼苦都吃過，什麼罪都過，但是總算也都熬過來了。”

老族長笑著，眼神落在喬雅南和喬修遠兄妹上：“祖上讀書人家，一直吊著這口氣傳到大丫頭他們這一代，說不得真有可能續上，繼續去做那書香門第。”

喬雅南抬頭笑笑，這飯桌上除非問到，不然沒說話的份。

眼角余瞥著皇上還在往里飯，就覺得自己目的達了，來都來了，都嘗過的糧飯不得嘗嘗？

難吃嗎？你的很多百姓連這個都沒得吃。

皇上又問了許多細節，老族長只以為貴客沒吃過苦，想聽聽別人的苦，他也不惱，撿著一些事說了說。

皇上越來越沉默，筷子很久沒再。

飯后皇上走出門，天已經黑了，他信步來到村子西邊，聽取蛙聲一片，熱鬧非凡。

沈散培悠悠閑閑的跟上來：“被那半碗飯梗住了？”

皇上抬頭看著星星點點的芒，輕聲道：“母親說這里多麼多麼好，我以為他們的日子真的就過得很好了，可這個好，和我預想的不一樣。”

“您母親說得沒錯，這已經很好了。”

“那些不如他們的，又過的是怎樣的日子？”

沈散培蹲下撿了顆石子遠遠的扔出去，聽著似是掉進了水里：“您心里有答案了，又何必還問老臣。”

皇上回頭看他：“母親說，你一說老臣這兩字，就是想懶了。”

“……”沈散培深深的覺得，有個太了解他的上鋒，不是好事。

兩人找了個干凈的地方坐下來，都不說話，聽著蛙聲，心里各有思量，直至沈懷信過來提醒鄉學那邊上課有一會了。

皇上本以為今天已經有很大收獲，可到了鄉學他才知道，那才只是個開始。

課室里，一群男老，大的已經白發蒼蒼，小的也已是個大人，卻如嗷嗷待哺的孩子一般拼命汲取夫子教的知識，他們每一個人都那麼認真，仿佛這就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。

他們高聲跟著朗讀，結結背誦，對了歡呼，錯了被人鼓勵，老人也敢和年輕人爭個高下。

這一間課室里，好像囊括了世間一切好的詞語，讓人不由自主的就紅了眼眶。

皇上轉開頭去，好一會才轉回來繼續看。

課室里上了一個時辰的課，課室外，喬雅南讓人送來凳子，他們聽了一個時辰。

如果說之前，皇上只是看到這件事的前景而支持，那現在，他是真切的從心底里被震住了。他才知道，原來百姓是可以活這般模樣的，只要說出一句詩，其他人都能對得上來，說一個算式，大家都會，誰也騙不了誰。

他無法想象，若喬雅南描繪的那個前景真能做到，若真如母后們整合出來的那個課本教，讓全恒朝所有人的意識都和朝廷綁在一起，那恒朝將會為一個怎樣的國度！

若能如此，他便也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君王路！

只是想想，皇上就心澎湃！

程禮走過來朝著眾人施了一禮，笑道：“在下程禮，聽說來了貴客，有幸得見。”

皇上看向面前文雅的讀書人，他氣質溫和，剛剛這一個時辰里他耐也極好，是個好先生。

“教這樣的學生，費勁嗎？”

程禮不知這人是誰，但見小里長一臉是笑，便也輕松作答：“費勁是費勁，但是這里很滿。”

程禮拍了拍口：“讓老人都識得字，背得詩，算得數，非常有就。”

皇上看著他的笑容，也跟著笑了：“桂花里是個好地方。”

“是，人杰地靈的好地方。”程禮再行一禮，朝喬雅南道：“小里長，我先回了，還要為明日課程做些準備。”

“辛苦你了，我會再找個先生來，今后你恐怕得出時間往另外十七所鄉學走走，帶帶他們。”

程禮如今對言聽計從，點點頭道：“你多注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