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紘坐到王氏對麵,端起桌上的白瓷浮紋茶盞淺啜一口,道:“那邱二公子我是見過的,模樣品行都配得上華兒,本來我就不喜華兒嫁王公府邸,那裏雖然富貴,終究門庭深鎖,華兒又心高氣傲,真嫁了那地方也未必如意,我們與邱家那是門當戶對,也不怕華兒委屈,可是這次我去京城,瞧著不妥。”
王氏聽到華蘭嫁公侯之家的難時連連點頭,聽到最後,還執起手中團扇給盛紘輕輕打扇。盛紘緩了緩,湊過來低聲說:“當今皇後沒兒子,論嫡是不了,而接下來最長最貴的,無非是德妃淑妃所出的三王爺和四王爺兩位皇子,聖上遲遲沒有立太子,不過是因為三王爺子孱弱,且年過四旬尚無子息,而有子嗣的四王爺卻偏偏晚了半天出世,如今聖上子尚且朗還好,將來萬一有個山陵崩,那些王爺邊的近臣怕是有事。”
王氏於朝堂之事一竅不通,茫然道:“這與大丫頭的婚事何幹?邱敬大人是個外呀。”
“可邱敬的長兄卻是三王爺的講經師傅!”盛紘怫然,他其實也很想和妻子推心置腹,可妻子的思想總和他不同步,林姨娘倒是和他很同步,卻偏偏是個妾。
王氏想了想,不由得大驚失:“老爺,這的確不妥,不論聖上是不是立三王爺,隻要三王爺生不出兒子來,將來這皇位也得給人家呀!我聽說那四王爺可不是個吃素的。”
看妻子總算上道了,盛紘點點頭,又歎氣道:“我也時常勸說邱敬兄,像我等外暗暗結些京臣也就算了,可千萬莫要牽扯進立儲大事中去,京城裏那麽多公侯伯府,都門兒,有幾個摻和進去的!當初先帝爺即位也算順當了,可也奪了好幾個沒眼的爵位,撤了不知多一二品的大員,何況我等。我勸了幾次,邱兄都聽不進去,反而和他長兄加倍親近三王爺,我也知道三王爺為人宅心仁厚,明德賢孝,可是,可是……”
“可是他沒有兒子!”王氏及時給盛紘補上,“沒有兒子,三王爺再賢德也沒用,邱大人也太糊塗了,儲位之爭豈是鬧著好玩的,我瞧著四王爺一準能上位。”
“那也不一定。”盛紘突然殺了個回馬槍,“邱兄以及三王爺邊一幹僚臣也不全糊塗,他們知道三王爺若非子嗣問題,早就立了儲的,於是就想出一個點子。”
王氏道:“什麽點子?”
盛紘愈發低聲音:“這也不是什麽,他們攛掇了幾個大臣在外頭鼓吹著,要效仿宋英宗故事。”
王氏絞著帕子,憤懣的嗔道:“老爺就別和我拽文了,我大字都不識一筐的,如何知道什麽宋英宗故事。”
盛紘含蓄的嘖了下,無奈的解釋道:“那就是說,如果三王爺即了位後卻始終沒有兒子,就讓他從兄弟那過繼個兒子過來,聖上兒子可不止這兩位王爺,下麵幾位年的王爺不都有兒子嗎,反正論起來都是聖上的孫子。”
王氏笑著拍手道:“這倒是個好主意,那幾個小王爺母族卑微不說,聖上也不大上心,皇位是無緣了,過繼他們的兒子最是妥帖;可……這能嗎?四王爺能答應?”
“誰說不是?如今鼓吹過繼一事的幾個早已了四王爺的眼中釘中刺,不怕一萬就怕萬一,倘若將來是四王爺即位,那邱家……”盛紘沒說下去,但王氏也全明白了。
“這就是個賭注,賭贏了邱家犬升天,賭輸了,邱家一敗塗地,可何必要賭呢?邱家現已是富貴雙全的了。”盛紘喟歎道。
“——老爺,邱家的婚事咱們不能答應,他邱家願賭,咱們可不能拿華兒來賭,要是弄個不好,咱們全家被牽連也是有的。”王氏的思路突然清晰起來了,從腰下又拿出一條絳紅底繡葵花的汗巾細細摁著額頭,忽抬頭轉而又問:“老爺素日在場上為人厚道,常與人好,如今就沒一個可以結親的?”
盛紘道:“不是沒有。還在泉州時,我就細細盤算過我那群同年同科好友,都不合適。”
“都不合適的?”王氏疑道。
“你那日是怎麽說挑婿的?”盛紘看了一眼,學著王氏的口氣慢悠悠的說:“要門第好,家底厚,人口簡單,公婆妯娌好侍弄,最最要的是人家後生要有能耐,要麽讀書有功名,要麽會辦事的有產業,要麽有武功爵位。我素日結好友大都是書生,與我同年同科的,位高的不多,聲好位高的,又家底單薄,可家底厚的,自是早就被長輩定好了的。大理寺的柳兄倒合適,可他家嫡子還小,將來倒可以給如蘭說道說道。唉——”
王氏神有些尷尬,訕訕的笑道:“老爺不必憂心,這不還有別家嘛,我瞧著令國公府就很好,他們雖是降等襲爵,從太祖爺封爵至今不過才第三代,那忠勤伯府倒是原等襲爵,可他們家如今的景不好,早被聖上厭棄了,還是不要的好;令國公府好,赫赫揚揚,家世鼎沸,又風又旺盛。”
“……這可未見得。”盛紘慢條斯理的打開折扇,慢慢搖著:“我時隨著老太爺和老太太在京城裏住著,與維大哥哥在令國公府家塾讀過書,那家人我很是瞧不上;外邊看起來鮮,裏卻汙穢不堪,那家塾也醃臢的很,我與維大哥哥隻讀了半年就出來了。這次我到京城辦事時,聽聞令國公府愈加不堪了,家裏人口眾多,主仆上下,安富尊榮,幾個小爺們,不過和長柏大小,屋裏竟有二十多個媳婦丫鬟伺候著,如此窮奢極,大的小的全都揮霍無度,鋪張奢靡,出的多進的,囊早就空了。我不過稍稍與耿世叔華兒及笄在即,他們就找了來與我說,言談之中流出有結親之意。”
王氏嚇了一跳:“你是說,他們瞧上了大丫頭的嫁妝?”
“難說,何況他們家貪了媳婦嫁妝的,又不是一次兩次了。”盛紘不屑。
王氏猶豫道:“可那終歸是國公府呀,那樣排場風的人家,若不是現在有難,也不上我們華兒。”
盛紘冷笑道:“若隻是短了銀錢,我也不至如此,隻是那家子孫實在不肖,偌大一家子裏,讀書武功籌謀計劃之人竟無半個,老國公夫婦自己倒還好,可膝下幾個兒子……哼!大房驕奢逸,父子素有聚麀之誚,二房,哦,來提親的就是這房次子,那二房的一把年紀了還不停的討小老婆,將房裏的丫鬟媳婦將及遍,我在京城時聽聞,他連兒媳婦房裏的丫鬟都討去睡了,真真辱沒斯文,敗類之至!”
王氏聽的魂飛魄散:“我說他們堂堂一個國公府怎麽上趕著來我們一個六品知州家裏提親,怕是京城裏的麵人家都不肯把兒嫁過去吧?”
“太太這次說對了。”盛紘收起扇子,搖頭道。
“那也不能是忠勤伯府呀,他袁家如今門庭冷落的。”王氏氣憤道。
“這倒不是。”盛紘終於來了興致,熱切的說“我這次特意去拜訪了忠勤伯府,見了老伯爺的幾位公子,嫡長子是早聘了國子監祭酒章大人家的千金,那次子我瞧著倒好,沉穩識禮,威風凜凜,年紀輕輕就在五城兵馬指揮司裏謀了個差事,我又特特去向竇指揮使打聽他的人品才,那竇老西你也是知道的,素來狂傲,可他也把那袁文紹結結實實誇了一頓,還歎氣說,那年郎因被家世連累,一般的宦世家都不敢與他們結親,差些的人家他們又瞧不上眼,好端端的一個後生拖到快二十了還沒家,大約是我在竇老西麵前顯了意,第二天,袁家就托了人來說項。”
王氏猶自繃著臉:“你也說了,一般的宦世家都不敢與他們結親,他們如今要勢沒勢要錢沒錢,我們幹嘛上趕著去!”
“廢話!若不是人家現在有難,也不上我們華兒。”盛紘也用王氏的話反相譏,“他家也是倒黴,先帝爺在位時,不慎卷伊王謀逆案中,連同還幾個世家一起被奪了爵,潦倒了幾年,後來當今聖上即位後大赦天下,翻查了舊案方發現連著忠勤伯府在的幾個公侯伯府著實有些冤枉,算是被牽連的,遂起複了四五家,他家就在其,可還是被斥責了事不謹行止不端,足足褫奪了十年的銀米俸祿,冷落起來。”
“老爺既然說的頭頭是道,何必還要和他家結親?”王氏扁扁。
“你懂什麽?像這種有爵位在的王公家出來的子弟,大都顢頇無能,因祖上有蔭,顧不思讀書,不想習武,不求進取,兩三代之後便不樣子了,可這袁家因為遭過難,他家子孫便比一般的能幹懂事,有過磨難的方知立業之難,我瞧著袁文紹很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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