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眼前出現一道人影,是阮瑩匆匆回來了。
張口說了什麼,可姜玉已經聽不清了。
“這紙筆是從那鄉長屋里找到的。”
姜玉接過筆,直起手臂,在紙上落墨。
“皇兄,見字如晤。
皇兄于關外敵,君安否?
邊外多戰事,士卒傷死,百姓如膏,天淚人淚。
霍蔓延,而吾之病如山傾,纏綿數月,落沾襟,藥石難醫。此若撥雪尋春,燒燈續晝。杯水車薪,無力回天。
吾常憶與君宮中,如石中火,隙中駒,數十載彈指而過。時吾稱君為兄,常伴于君側,青梅竹馬之誼,歷歷在目。待吾及笄出嫁,藏于東宮,往昔種種,如夢似幻影,似夢里黃粱。
曾盼與君剪燭臨風,共話西窗,未曾想形骨凋零,夢斷河西。
音書寂寥,漫漫無期。吾之心日月可鑒,吾之亙古無垠,一片丹心難寫。
思君不見,難赴黃泉。
吾常記時詩謠:
翦彩贈相親,銀釵綴真。
雙雙銜綬鳥,兩兩度橋人。
葉逐金刀出,花隨玉指新。
愿君千萬歲,無歲不……”逢春。
寫到最后一句話,姜玉指尖沁出一汗,再也無力支撐下去,筆從指尖落,墨浸了宣紙。
抖纖細的手腕,將信件緩緩遞過去,雙目盈盈沾淚,無力道:“表嫂,幫我帶給皇兄……”
雙目闔上,猶如彌留之際一般。
阮瑩奔走出去,去喚那老郎中進來。
姜玉俯在草席上,淚水漣漣沾了下的草葉。嚨灼燒,被人翻過來。他們喂了多藥,姜玉就吐出來多。
耳畔響起了輕音,是那些過往的笑聲、時廊下鐵馬搖晃發出清脆響聲……
那老郎中的孫子跑進來,“我剛剛在外聽到了他們在談戰事,說不好了……”
阮瑩問那孩:“什麼事?”
姜玉雖然聽不清,可還是艱難地從他們的談聲中辨認那一二話語。
“太子、太子遇難了,北戎人說他們捉到了太子……”
姜玉口中發出了一聲嗚咽,撕心裂肺疼痛起來。
夜里寒耀目,蒼穹若白日。
沙土飛揚,空氣里浮著馬匹汗味與腥氣味。
沙漠邊沿一座天然的壁壘后,幾匹戰馬矗立在風沙中,側七零八歪幾個士兵倒著。
姜曜渾浴,背靠著黃土磐石,仰起頭夜晚涼涼冷風,管中燥熱的緩緩停下奔騰,逐漸平息。
此前結束的一場大戰,大昭與北戎為了爭奪一個戰略要地,耗時曠遠。太子親自披掛上陣,帶著一支隊伍沖鋒陷陣,士兵大大收到鼓舞,力拼搏,一鼓作氣,擊碎了敵軍的防線。
太子這一支隊伍,自然而然也了眾矢之的,北戎軍隊追不舍在后追殺,兩方人馬在塞外狂逐。
這一場鏖戰維持了一天一夜,直到太子帶殺出重圍,死里逃生,策馬揚鞭,在北戎人面前消失不見。
他們進了一座沙漠。
沙漠之中,姜曜靠在黃石上,進來一日后,水囊里水快要用完。
來時跟著太子的千人隊伍,現在也只剩下了不到十人,每一個人都如同強弩,走到了盡頭。
他們躲避在這里,在等外面安營扎寨休息的一小撮北戎人離開。
星漢燦爛,星辰朗朗照耀,一圓月掛于山巔之上。
姜曜輕輕息,迎面風沙吹拂
他們落單了前后也足足有幾日,落在外人眼中,怕要往不好的地方想去。
太子下落不明,軍心必定大,他須得盡快回去。
姜曜勉強了一下子,肩側傳來的疼痛,讓他輕輕閉上了雙目,結滾一下。
他再次松懈下肩頸,背往后靠了靠,將姜玉送給他的那枚香囊拿出來。
他指尖沾,垂眸著里面的護符,指尖輕輕挲。
也不知在哪里,到了東邊的上郡沒有。
他確實想了,希回去之后,就能聽到的消息。
姜曜的指尖微,無意間劃開那護符的一角,里面的紙張了一角出來。他并未在意,只當上面寫得是他的生辰八字。
他修長的指尖勾出紙,看完了在正面寫下了他的生辰,角浮起一淺淡笑意,又將紙反過來,看到上面的另一句話。
他神微定,從平靜如水漸漸變得不可思議又歸于平淡。
上面是親筆所寫:
吾兄生于四月,生畏寒。
愿君千萬歲,無歲不逢春。——阿。
姜曜心上經絡被牽引了一下,目中平靜的眸如池水被打破,一滴清淚輕輕落下。
他低下頭,深吸了一口氣,將那張護符收好。
再抬首,萬古的長夜在頭頂。
人行于天地之間,方覺一之渺小。
天地悠悠,沒有什麼是亙古不變。
而他,亙古不變,無論是從芥子須臾,還是到萬載千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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