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啞搖了搖頭,以手比道:
眾生皆苦,眾生皆罪。我來此,非為復仇,非為雪憾。
他整了整破爛的衫,目環視一周,驀地一愣,停在一個虛空之。
夢魘之外的甘華呆住了。
他目留駐之,正與此刻的自己堪堪對視。
小啞眸中似狂喜又似悲苦,如海邊大乍起乍伏。
不知過了多久,他著虛空中的人,從容地笑了,瞳孔中紅芒一閃,竟開口說話:
“甘華,不是避世的安樂窩,只是一面自鑒的銅鏡。我因你,照見了自己的卑劣與懦弱,求你,也照見自己的好與值得。然后……”
“……就此放下罷。”
瞳孔之中,最后一星紅芒驟然熄滅。
白如魂魄的碎屑,飄飄灑落,那丑陋臟污的年便在這白之中,魂飛骨滅,化作了一抔塵土。
儂作北辰星,千年無轉移。歡行白日心,朝東暮還西。
甘華雙膝跪地,淚雙頰。
憶起了和蕭淳私定終的那一日。攬鏡自照,拿出隨的珊瑚紅篦,梳理如泉的長發。
他以手接過那珊瑚紅篦,替梳發。
兩繾綣,倒映在銅鏡之中,好得如同一個幻境。
蕭淳的手停在鬢邊,自后輕吻如雪的頸子,激得連連輕,笑若春枝。
便是在此時,蕭淳脈脈地著鏡中花,聲道:
“甘華,若此生,我先你而亡。我愿化一面銅鏡,常伴你旁,為你,照見你自己。”
甘華一時忘了自己在何。
已經很久沒有想起蕭淳了。不管最終的結局多麼面目可憎,與蕭淳相的那一段日子,確實是最快樂的時。
他們都錯了。他們以為該是刀槍不的鐵甲盾,該是不知憂愁的安樂窩。
其實只是面鏡子罷了。
卑微怯懦的兩人,如何能擁有堅如盾的?
環抱著自己,低喃:
“蕭淳,我看見了。”
我看見了自己。
不知過了多久,臂上驀地遭人推了一把,甘華從迷茫中倏然驚醒。
小道士指著那白中的圖景,對嚷道:
“姑娘,那不是你麼?”
“……”
孤礁之上,碧螺亭中,紅藻臥波,煙嵐橫黛,三個容滟滟的仙人正圍坐石桌邊,烹茶飲酒,談笑風聲。
黃的財神春花笑語嫣然:
“萬千魔障之中,障最難參,公主也不要太放在心上,總歸是過了這一關,今后還要向前看。”
“……”甘華怔愣地著的笑。
又聽大言不慚地說:“若是天界沒了我財神春花,該是多麼無聊哇。”
“那自然是無聊頂了。”
白的北辰元君應和著,為注滿珊瑚杯,眸中盡是溫意。只是他不覺,也不覺。
只有旁觀的甘華,看穿了一切。過之人,怎會不識得?
夢魘外的小道士打了個哆嗦,抖落一狗,憤憤地“啐”了一口。
甘華無語地瞥了他一眼。
夢魘之中,甘華公主已取來了龍涎清,為眼前的兩人斟滿。
“兩位不妨一試,看看今夜會做一場什麼樣的夢。”
惡意自眸中暗生,北辰與春花卻毫無所覺。
夢魘外的甘華著北辰手中的酒杯,驀地軀一。
下一刻,小道士眼前一花,還未看清,甘華已猱撲那銀白的夢魘之中。
“……”小道士搔著頭,還能這麼玩兒?
夢魘外的兩個甘華,如泥水,融為了一。
甘華迅捷地手,攔住了北辰送往邊的酒杯。
“師兄且慢。”
北辰愣住了。
這夢境在他腦中上演過無數次,從來沒有一次是這樣的發展。
“師兄,”甘華拿開他手中酒杯,“我覺得,你上了春花。”
北辰愣住了。
夢魘中的春花自然不會做多余的作,只捧著酒杯,盈盈看著他。
北辰卻如坐針氈,幾乎不敢面對春花的眼。
他苦思良久,猛地抬起頭,神充滿悲傷:“可是……我們做了幾百年的至好友……”
甘華按住他的肩膀:
“師兄,你不是想告訴,你有多喜歡嗎?是從初次見面就喜歡了呀。”
北辰喃喃低語:“太晚了。我和已回返天界,已忘。何況在人間,心中慕的也是天衢師兄,并不是……”
甘華輕聲打斷他:
“師兄,再晚,都來得及。”
這話語,如一滴春霖,潤北辰惶然的雙目。
他怔怔地呆立了良久。
夢魘中的碧螺亭、紅藻海、春花、珊瑚杯都化雪白的碎屑,如風吹沙般盤旋在他周,只有甘華還堅定地握著他的肩膀,目之中盡是悲憫和溫。
“是呵,再晚,都來得及。”
北辰低聲重復。
白沙緩緩散去,靈臺澄澈清明。
甘華聲道:
“師兄,可以醒來了。”
白芒之中,被困縛的白神君驀然睜開了雙眼。
北辰之魘,遂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