隨即章越看著對方將一書柜的書搬走,不由一陣陣心疼。這些人一直搬至半夜才搬完,連床榻椅凳都被清空。
至于搬不走的沒有被砸,算是留了些面給章家。
“押司慢走!快給押司掌著燈,把前頭照亮了!”
曹保正滿臉殷勤周到地與眾街坊鄰居將趙押司送出門。
曹保正回到屋子看見章家兄弟,又是罵道:“那幫狗子,連張杌子都咱們不留!”
對方遠去,曹保正這才啐了這麼一句,果真極有膽。
保正對章實道:“算了,大郎,咱們不與他們一般見識,過幾日咱們擺幾桌和頭酒,將趙押司請來,事就過去了。”
章實激拱手道:“章某在此謝過保正,諸位街坊高義!”
眾街坊都道:“章大郎好人有好報,咱們這麼多年街坊鄰居,你這麼說就見外了。”
“是啊!誰沒有走背字的時候。”
保正對眾人道:“諸位街坊,眼下章家空的,咱們先幫襯幫襯,先湊上家什讓他們兄弟有個安之如何?”
“要的,要的。”左右鄰居一并道。
保正對章實,章越道:“你們哥倆今晚先囫圇到我家歇。其他的明日再說吧。”
章實嘆道:“一切有勞保正了。
當下保正將章實,章越帶至家中。出門時,章實下意識地要上鎖,但看見被踹壞的門扇,及一屋子空空地不由愣了不半響。
“不鎖也罷。”
保正當即帶著兄弟二人至他家中住下,保正渾家還給章越燒了熱湯梳洗。
兄弟二人抵足而眠。
章越從懷里出書,借著燈讀梁惠王,公孫丑兩篇。
章實見此暗暗欣,以往三哥整日好玩,不近讀書,這一次家中生變,倒懂事了許多。一定是爹娘在天之靈庇佑,不知不覺三哥已這般大了。
章實想到這里欣許多,眼角不知不覺流下淚來。
“哥哥,我再看一會就睡了。”
忽聽章實道:“你看吧,我想起爹當年曾言,你小時雖頑劣,但將來卻可繼承他耀章家門第的志向。”
“本來這話我原以為是爹爹隨口一說!但今日……”
“……今日我看了選了孟子,你二哥書架上那麼多書,唯有此本是爹當年留下的!”
章越聞言不知說什麼,又看了一陣書躺上床一閉眼睛,馬上就睡著了。
說來奇怪,章越一睡,整個人卻又于昨日見到老者的地方。
四周夜沉沉,唯有中天一道星河倒掛。
突然之間一等寂寥的從心底涌起,章越不知此時從何時起,也不知從何時終,不知在何,也不知如何自。
陡然之間,臨睡前所讀的梁惠王,公孫丑兩篇突然浮現在章越眼前,猶如畫卷一般展現。
這……
字的華在空中跳,章越不由手去,卻好似到了水面般,所有的字化一陣陣的漣漪散去。
隨即一幅幅景象又在面前出現。
這都是昨晚經歷的事。趙押司的樣子,以及表上的細微都不錯過,甚至他所說的每一句話,都在耳邊。
這時候在屋子里,趙押司冷然道了句‘你家鋪子燒了就燒了又如何’的話。
章越腦子里反復浮現這畫面,將趙押司說這話時,表一瞬間的驚訝,震怒捕捉在記憶中。
章越出手指劃,這一幕就似用手機看抖音快手般,那一幕畫面反復倒現,章越心念一,這一幕重復倒放好幾次,越看越覺不對。
看趙押司這神,似自家的鋪子不是他指使人燒得?
章越手一拍,但見畫面散去。這時候孟子的《梁惠王》,《公孫丑》兩篇文章,又回到了自己面前。
原來這兩篇文章已鐫刻在此了!
章越見這一幕失神了半響心道,這也是太秀了吧,簡直是造化鐘神秀!
章越按耐住激雀躍的心境,盤膝坐在草地上,開始背起書來。
長夜漫漫星斗遠。
此間舍我以外別無它,天地與我渾然一。
似一個小時,兩個小時過去了,自己竟沒有半點疲倦。
自己有多久沒有認真讀過書了?
畢業以后?上大學以后?
為什麼自己老是‘干啥啥不行,魚第一名’?
他也痛下決心改掉,讓自己發讀書,卻總是三天打魚,兩天曬網。
為何自己自暴自棄,放棄治療?
如果上天讓他重新再來一次的機會……其實魚還是蠻爽的!至那樣帶著負罪放縱的覺,學霸們是永遠會不到的!
章越將這兩篇文章讀了好幾遍,這時候但覺心念一,突然面前的一切化作華點點消散。
自己仿佛從半空之中,又重新回到了人間,覺到了自己的軀。此刻章越強睜開眼睛,旁的兄長章實正翻來覆去,也沒睡。
自己讀書似用了整日,在此間竟只是須臾!
章越想到這里,但覺得一陣疲憊涌上心頭,方才支的力這一刻必須兌現,突然他腦子沉沉的,已不容得他半點多想睡了過去。
夜風微涼,南浦溪依舊潺潺流,孤山于溪邊聳立!
次日起床后,章越驚覺昨夜所讀《梁惠王》,《公孫丑》兩篇,居然已是半背下來了!
而且覺一點都不累,今日天起床神清氣爽的。好比昨晚功課太多,自己先睡了一覺再時起床,發覺功課已經有人給你寫了一樣。
這覺實在……實在不能用言語來形容。
這一刻章越幾乎淚奔,兩世為人,第一次到什麼是‘知識帶給我力量,學習使我快樂’。
章越仰天自言自語道:“我從來以為只有讀書可以使我睡覺,從沒想到我也有睡覺能夠讀書的一天呢!”
章越如此說得時候,正好被推門的章實看來。
章實看著自己的弟弟,對著屋頂喃喃自語著什麼,整個人興地上蹦下跳。
隨即曹保正也走到了屋門前,他與兄長的目對視在一起。
“莫不是……得了什麼癔癥?”
“一夜之間,家中一貧如洗,我可以省得。這算是悲極生樂吧!”
章實輕咳了一聲,與曹保證退出了屋子。
《寒門宰相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