妾是不是撞疼你了?
東宮的東北角上有一道小門,正在那間偏殿旁。
這正是薑宛卿看中這間偏殿的原因。
偏殿裏原來堆著些雜,清理出來後布置好床榻桌椅,掛上簾幔鋪上被褥,便能安家了。
張嬤嬤和林嬤嬤本就是幹這些活的,做來十分麻利,隻是這一切完備之後,薑宛卿聽見兩位嬤嬤憂心忡忡地聊天。
張嬤嬤:“這才剛完婚,姑娘就被趕到這裏來了,以後可怎麼辦?”
林嬤嬤:“但願昨晚上咱們姑娘一舉得男,到時候母憑子貴,終究還是能回到寢殿去的。”
“這才一個晚上,沒那麼容易吧?可憐姑娘……”
“噓,小聲些,姑娘聽見了心裏不好……”
薑宛卿:“……”
崔貴妃果然十分爽快地派人來給東宮添上小廚房,撥了兩個廚娘並打雜的侍過來。
皇後也不甘落後,同樣派了廚娘和侍過來。
得,小廚房看來必定是戰場了。
不過這兩撥人時刻盯著對方,彼此牽製,薑宛卿倒不用心有人在飯食裏手腳。
明日就要回門,薑宛卿想盡快把宮裏的事全辦妥。
回寢殿取東西時路過書房,隻見蓉娘款款從另一頭走來,手裏捧著一隻瓷盅,上帶飄飄,穿得無比清涼。
薑宛卿心說這行頭,這舉止,倒是十分眼。
不過人家比更拚,外頭還得套件狐裘,蓉娘是直接絹上陣,端然是勇士。
“娘娘。”
蓉娘向薑宛卿行禮,不過麵微有些驚慌,原以為薑宛卿此時還在那邊忙碌,沒想到竟撞了個正著。
“妾見殿下一整日都未出書房半步,不知是不是不適,因此燉了一盅參湯,想送給殿下補補子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薑宛卿點頭,“妹妹有心了,不過要不要再去加件裳?”
蓉娘微笑:“妾隻是送一盅湯,一時半會兒冷不著。”
哦,想送進風昭然的書房,那可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。
但人家既然這麼有自信,薑宛卿也不好說什麼,點點頭便走開。
還沒有走出多遠,就聽見房門一聲響,書房的門自打開。
薑宛卿一愣。
這是蓉娘一叩門,風昭然便開門了?
蓉娘之前顯然已經有人過釘子,因此蓉娘頗為得意,還朝薑宛卿這邊了一眼,正對上薑宛卿的視線。
薑宛卿沒能掩住臉上的吃驚。
畢竟上一世他為薑元齡守如玉,可是讓直接在門外等到被凍暈。
隻是開門的小侍順手又把門關上了。
門板差點兒著正要進去的蓉娘鼻尖。
蓉娘險些沒端穩手裏的托盤。
小侍手裏還拎著一隻筆,走到庭中畫了一道線。
然後道:“殿下有諭,東宮之,凡過此線者,罰俸半年,持賤役三日。”
風昭然長久地低調,很下太子令。
諭令一出,蓉娘手忙腳急急退到線外,躬跪下:“妾該死,妾知罪,求殿下責罰。”
“退下。”
房中傳來風昭然的聲音,平靜得不帶一緒。
“若有再犯,絕不輕饒。”
蓉娘連連磕頭,倉惶而去,且終於知道了冷了,抱著自己的雙肩。
對這間書房蠢蠢的人不在數,皆在暗中觀,蓉娘的鎩羽而歸讓大家都有幾分凜然。
薑宛卿:“……”
所以,不想讓人進書房,其實他有更幹脆利落的法子?
這法子雖說有點傷臉麵,但當初那麼久不是白站了嗎?早點用這招也好早點死心啊。
*
蓉娘當晚便去崔貴妃宮中哭訴了,說自己不太子的眼,懇求回來繼續服侍貴妃。
“胡鬧什麼?讓你在東宮,能不能奪寵是其次,盯了東宮才是真。”
崔貴妃說著笑道,“自然,病秧子的多半是有些古怪不近人的,要討好自是有幾分辛苦,本宮定不會虧待你。”
說著便賞賜了蓉娘。
崔貴妃主掌後宮,出手甚是大方,賜貴重,蓉娘心滿意足地退下了。
慶王風昭景瞧著蓉娘嫋娜的背影,“母妃給哪個不好?偏挑蓉娘?不是說好了待兒臣大婚的時候將蓉娘賜給兒臣的嗎?再說薑家都站在咱們這邊了,東宮那個病秧子還能折騰出什麼名堂?母妃又何必在意?”
“輔政之權還在那個病秧子手裏。”
崔貴妃沉聲道,“若是你當初肯聽母妃的話好好讀書,以你父皇對你的寵,怎麼還會讓人將折子往東宮送?為你父皇分憂的人該是你,贏得朝堂臣子讚譽的也是你!”
慶王蠻不在乎:“臣子們還不是聽薑家的,等兒臣娶了齡兒,就算朝堂上那幾個老骨頭撞破天去,這儲君之位也是兒臣的。”
“咱們有你父皇,又有薑家,算來確實不會出什麼大岔子,但別忘了薑家庶也是薑家,薑家未必沒有給自己留後路手,再是十拿九穩,也要多留一個心眼。再說了,東宮那個病秧子一日不除,坤良宮那個瘋人便一日不肯死心,要與我作對。”
崔貴妃說著按了按額角,“要是當年直接在冰湖裏淹死了他就好了,我兒便早就是名正言順的太子了……”
慶王笑道:“不急,兒臣很快就是了。”
崔貴妃也笑了,取出遞過去一卷文書給慶王。
慶王向來不耐煩做這些案牘功夫,隨便看了幾眼,見是一份從京兆府抄出來的案卷。
“京兆府的陸方在查一樁私鹽案子,藏鹽之地,就在太子妃薑宛卿的莊子裏。”
慶王翻開來細看了一番:“可上麵不是說薑宛卿毫不知嗎?”
“知不知,不就在一念之間麼?知不知尚在其次,東宮知不知,才幹係重大。”
崔貴妃說著,緩緩靠在引枕上,慢慢地道,“你父皇喜豪奢,無論國庫還是私庫皆是不敷出,生平最恨人侵占家之利,私鹽一案,定會重重從判,這可是將那眼中釘一舉拔除的好機會。”
慶王眼睛微微發亮:“母妃所言甚是,兒臣這就去辦。”
*
婚後三日須得回門。
姑娘從回門之日起便是家中的客,多半要住上一晚。
薑宛卿在東宮恨不得拿一個時辰當兩個時辰用,想到說要花一天一夜在薑家虛假意地演戲,便覺得累得慌。
兩位嬤嬤倒是興致,很賣力地給薑宛卿張羅打扮,戴了一頭金銀首飾,隻恨不能將珠寶匣子裏的東西都戴上,以彰顯太子妃的尊貴。
薑宛卿原想襯梳妝的時候打個盹的,一睜眼看著鏡中充當珠寶匣子的自己:“……”
最後幹脆自己手,換了件較為素淨些的裳,隻用了一對雲鬆珍珠對釵。
兩位嬤嬤大歎這太過素淨,哪個新嫁娘會打扮這樣?
走到門口,風昭然已經在肩輿上等著了。
“殿下。”薑宛卿盈盈施禮。
風昭然的視線落在薑宛卿上。
看得出來刻意穿得寡淡,臉上也沒有施脂,但本人容貌過於出眾,珠映著,哪怕披個麻袋,也依舊彩照人。
風昭然:“回去換一。”
“……”薑宛卿看了看左右,上前一步,湊近他悄聲道,“殿下,妾覺得妾還是這麼著好一些,若是打扮得過於鮮,一臉春風得意,姐姐說不定會誤會妾在東宮深寵……”
“太子妃會看兵書嗎?”風昭然打斷,“在之,不在之對。人越是沒有什麼,便越是會炫耀什麼。去換一,最好像你在太後壽辰之時那般的打扮。”
薑宛卿:“……”
覺自己被嘲諷了。
上一世,就是把自己打扮得宛如一座移的七寶樹燈,仿佛生怕別人不知道的幸福。
兩位嬤嬤的華麗構思在薑宛卿上得以展現。
薑宛卿覺得自己不再是七寶樹燈,而是太廟靈位前的九層燈架,一裏外就能閃瞎旁人的眼睛。
服上也不知是用了多金線,箍在上一層又一層,腦袋上更是沉得不行,薑宛卿擔心自己的脖子隨便會吃不消。
讓薑宛卿想起了上一世試過的那一皇後冠服。
風昭然無論何時都是姿筆,目不斜視,忽然聽到“嗒”地一下輕響,一支珠釵滾到他的麵前,拇指大的東珠圓潤,骨碌碌停在他的擺。
風昭然拾起簪子,回臉就看見薑宛卿腦袋低在車壁上,眼睫低垂,紅飽滿,睡得正香。
馬車微微顛簸,發釵得太滿,發又太過,又有一支搖搖墜。
風昭然抬起擋住那支發釵,輕輕將它推回去。
但治國做文章皆從容有餘的手,生平頭一回遇到了自己不擅長的事,這一推之下便遇到了阻力,跟著薑宛卿“嘶”了一聲,睜開眼。
風昭然迅速收回手。
薑宛卿迷迷糊糊了那一生疼的地方,也不知是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。
再抬眼看風昭然依然坐得筆直、仿佛一眼也沒有多分給的樣子,罷了,肯定是自己睡著時著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