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肅的氣氛里，神行草忍不住彎了彎角。剛扯開一個弧度，生怕帝君發覺，又故作嚴肅地抿起來……反復幾次后還是忍不住笑意，一張小臉憋得通紅。

帝君抬手輕了一下眉間，再開口時語氣無狀：“封毅如今在哪？”

香爐一直垂著腦袋，看著前自己在燭里的影子，怔忪了片刻才道：“封毅道心不穩，偏走邪道。前兩日殺了一只妖，是何妖小妖不知。只知封毅剖取了妖的丹后匆忙帶著他從山上抓來的石頭妖離開了，估是要回師門凈化丹。”

話落，輕嘆一聲，言語之間也似惋惜：“元真人一生剛正，手下弟子悉數親自教導，唯這座下的大弟子心不正，竟修得一些歪門邪道之法。小妖雖然道行千年卻更擅匿氣息，論法還不敵封毅，未能阻攔他。”

“神君所見的南鎮大雨，其實便是那已化了厲鬼的妖所做。”俯首，以額點地，恭敬地行了一個大禮。

香爐名喚余香，名字是元真人所賜。

是被嶺山九宗門開宗立派的聽夏真人點化，自有靈識后，便在宗門修煉。等后來被元真人喚醒，賜名余香。

九宗門是修仙大宗，作為一個妖，自然無法名正言順地存在在宗門。所以被喚醒后，先學會的就是匿行蹤，是這一個本事……就花費了百年之久。

后被封毅以真人的命以及名譽要挾這才不得已地做了壞事，總而言之，還算是一只好妖，還是個資質愚笨的妖。

說了一大段的話，尋川真正耳的卻只有一句“擅匿氣息”，他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打了幾下。

照這香爐說的，既然能一路跟到這家客棧，顯然是在他們上岸時便發現了，后一路尾隨才能這麼快就下手。

奇的是，當真擅長匿氣息。

尋川如今神識淵浩，沒有誰能輕易躲開他的搜尋。可他直到剛才香爐手時才察覺到，看來所說的擅長還是謙虛了。

這麼一思忖，他腦中一個念頭閃過，問道：“除了你自己，可否幫旁人也匿氣息？”

余香愣了愣，隨即點點頭：“小妖資質愚鈍，若是要幫旁人匿氣息，需不離左右才能辦到。”

聞言，尋川微一斂目，看向站在一旁的神行草：“那日后，你便隨他左右吧。”

余香順著神君的目看去，見他所指的是剛才朝吐口水的神行草時，臉大變。只是礙著對方是神君，也不敢多說什麼，蹙著那彎彎的柳葉眉凄苦地看了眼神行草：“神君有命，小妖不敢不從。只小妖還記掛真人安危……”

尋川沉片刻：“此事我干涉。”

剛才香爐話里提到的石頭妖約莫就是霧鏡，搖歡此行為尋，聽到這個消息恐怕不日便要去嶺山。橫豎要手九宗門，應了也無妨。

余香原本只是想請求神君網開一面，讓先尋回真人再回神君座下效力。畢竟傷害龍在先，本覺得自己今日在劫難逃，妖途到此為止了。

不料神君竟沒有追究的意思，還愿意幫忙尋找真人，立刻千恩萬謝，激涕零。

直到尋川有些不耐地揮揮手，才鉆回了香爐，再沒有發出一聲響。

安排好這些，他不再多說，和躺在了床上。

剛躺下，后頸因搖歡魯莽褪去他外時到的緣故，這會似還有余溫，微微的發熱。

那日破封印而出，他氣息全，后背上的皮外傷已經愈合，傷口縱橫看著猙獰。皮外傷于他便如被螞蟻咬了一口，并無大礙。

真正讓他夜不能寐的，是破封印后，反噬的神力，每日夜便如凌遲一般一刀刀割在他后背早已好去的傷口上。

他側耳傾聽著窗外雨滴敲打屋檐的聲響，緩緩閉上眼睛。

——

他做了一個夢。

夢里的自己還只有千年道行，只是天生神力，就連修行都比龍族其余族類要快很多，所以堪堪千年，便已了龍族的領袖，也了統領四海的四海帝君。

他很巡邏海域，神識外放，這四海之有任何響都逃不開他的眼睛。

彼時三界還沒有明顯的區分，神魔大戰，天地一片混。

因他修的仙道，臨近飛升，時不時就會有了傷的神族來求庇護。

不知是不是這份因緣，他的四海帝君沒做多久，便上古創世神的點化，其弟子，跟著上神東征西伐。

他那時雖已神，卻并沒有歷經天劫，未得圓滿。

最后一次神魔大戰之前，他魔族王爺襲，重傷在昆侖山腳下。

昆侖山乃天界第一重天，極南之盡。昆侖山上有一三界至的仙境，名喚瑤池。

等他昏迷多日再次醒來后，他便瑤池。

那是他第一次遇到搖歡。

他跟著上神征伐多年，見過不神族貌的子，也見過魔族至妖至的魔，可從沒見過像這樣，從至外都著純凈的靈。

是瑤池所化的靈，是離這三界另存的。

從池中走來，薄衫輕履，青步搖，就像是這景瑤池，得不可方。

站在碧藍的水池里，渾都似披著一縷薄紗，著一層冷霧。那雙眼如極南之盡的藍天一般，清澈純凈。

看著躺在岸邊的他許久，掬起了瑤池的清水灑在他的臉上，那些清水就像是他龍宮里鋪陳滿地的水晶，晶無暇。

他過那層水霧，似聽見問他什麼。

可風一吹，他不知這是幻覺還是眼前的真的這般問他了，躊躇良久，沙啞著聲音道：“我尋川。”

尋是尋找的尋，川是山止川行的川。

只是那時候的他不會料到，他此后，竟為尋，跋履山川。

——

翌日。

搖歡還在睡懶覺，尋川支了神行草去。

帝君吩咐，神行草還是要聽的。他抱著香爐去隔壁，推門見大床上抱著尾睡得正香的搖歡，面突然很是古怪。

他噘著，想著帝君心里那靈就跟白月一樣不可，這條傻龍天生地養，養得快跟山野村姑一般了，這跟帝君夢里的瑤池靈……何止天差地別……

哪有什麼瑤池仙半點氣質？

他絮絮叨叨地走近，手腳并用地爬上床沿，剛坐在床邊。那睡得正香甜的傻龍一尾拍過來，沒等他手忙腳地避開，就已經毫不留地被掃到了地下。

神行草頭上頂著的兩草葉差點豎起來，他忍了忍，這回沒上床了，就站在床邊憤憤地咬了龍尾一口。

搖歡平日里最寶貝的就是的尾，尾尖上一痛，立刻睜眼醒來。

等看清床邊站著氣鼓鼓的神行草時，兇神惡煞地齜了齜牙：“你咬我干嘛，你屬狗的啊。”

神行草不忍直視地轉過，抱著香爐放在了桌子上，然后抬起嘟嘟的小手輕輕地拍了拍爐蓋：“你出來吧。”

余香有些懼怕搖歡，猶豫了片刻才從香爐里鉆出來。依舊是昨日那灰撲撲的服，不過被神行草燒出的地方已經打上了補丁，針線細細的，看著像是香爐連夜自己補上的。

屈膝就要給搖歡行禮，剛彎下膝蓋，就見床上的龍瞪圓了眼睛，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：“你你你你從哪鉆出來的？”

余香被問得一懵，行禮的作生生一頓，回頭看了眼自己棲的香爐，輕輕頷首道：“小妖是從香爐里出來的。”

搖歡大驚，急哄哄地從床上跳下來，雙手著小小的熏香爐往里看了一眼，又出手指進去了……

然后一臉驚嘆地轉過頭來，對著余香上下比劃了下：“你能變得那麼小？”

余香從搖歡的臉上看到類似崇拜的神時，小小的愣了一下，忽然發現這龍并不似自己想象中的那樣難以相。

忍不住輕抿了下角，又化作一縷青煙鉆回了香爐里：“小妖棲香爐，自然會變得比香爐還要小些。”

搖歡眼睛都要看直了……

真是條青龍，要是低空飛過，能在地上投下一大片的暗影。何況現在還未徹底長大，等長大后，的形只會更加龐大，這對于的搖歡而言簡直就是晴天霹靂。

等余香再從香爐里鉆出，搖歡羨慕得直咬手指。

神行草在心里翻了好幾個白眼，清了清嗓子，三歲小孩的模樣卻端出一副架子沉著聲音道：“要說正事了。”

搖歡瞪他，心里默念：“小屁孩。”

神行草回瞪。

搖歡繼續瞪：“哼！”

余香夾在兩人之間，來回看著他兩旁若無人的眼神流，想了想輕咳了聲打斷他們：“小妖名喚余香，日后和龍同行多有叨擾，還龍見諒。”

搖歡陡一聽到“龍”，還四下張了下，回頭見余香說話時是看著自己的，指了指自己的鼻子：“你我？”

余香點點頭，知生天真，角了幾歡愉的笑意。

“我搖歡。”搖了搖尾，瞇著眼睛對笑了笑：“既然以后要一起……”

話未說完，邊的笑意一斂，尾也不搖了。

直勾勾地盯著笑容恬淡的余香，忽得想起帝君昨夜含笑說“已經出現了”時的模樣，腦子無比清明地回憶起，他那時似乎就是在打量香薰爐。

想明白這一點，搖歡龍尾上的龍鱗一炸，全部豎起。

的尾一下比一下重地拍打在地面上，可即使這樣，似乎也無法紓解突然滯悶的緒。

狠狠盯了一眼余香，冷哼一聲，頭也不回地破窗而出，幾下就不見了蹤影。

神行草一懵……

傻龍傷心了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