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音晚卻只掃了一眼那折子,又伏回了瓷枕上,嗓音悶悶地傳出來:“還早着呢,陛下過于心急了。”
裴策的子似乎溫和了許多,聞言不以為忤,只是輕輕笑了一下:“晚晚說的是,日子還長,該慎重些慢慢考慮。”
江音晚沒有接話,涼潤的枕上,有一點意滲開。
方才一眼看去,恰是朱筆圈出的一個“婵”字,一時錯眼,竟看了“蟬”,心中陡然打了個突。
夏蟬不可語冰,因蟬活不過一個夏季,似是冥冥中的預示。
裴策已重新執起纨扇,為細細扇着。
他這樣重視這一胎,甚至提出要立江音晚為後。診出喜脈的當日便頒旨大赦天下,聽李穆說三個月不宜宣揚,否則驚胎神,才決定待三月後胎像穩固再頒旨。
可惜這個孩子,注定如夏蟬,等不到秋的到來。
因江音晚本就弱,加之心神不振,這一胎懷相不穩。被拘在紫宸殿養胎,一步不得出。
唯一的走,便是有一日稱昨夜夢見了先父,想要去佛堂,抄一卷經文,既是哀悼,亦是為孩子祈福。
裴策不許勞累,然而也不得不顧念的孝心。最後江音晚提出分七日抄寫,每日只在佛堂半個時辰,稍累了便會歇息,他才勉強答允。
七日過去,恰是七月初三,先帝懿仁皇後、也即裴策生母的忌辰,江音晚又順勢在佛堂多留了三日。
便是那十日的半個時辰,佛堂的檀香裏,混了輕量的麝香,積累滲。
不能留這個孩子。
定北侯府冤案,極可能是裴策一手炮制。父親病故于流放途中,大伯被斬于戰場。若非為留人質引失蹤的兄長現,大伯母和兩位堂姐也早該被問斬。
滿門興衰,至親命,在兩人間劃開鮮淋漓的鴻。
縱再不願相信,然而一切證據都指向他,無法說服自己視而不見。更再無勇氣和力氣,去逾越兩人間的天塹,每靠近一寸,都是剝心噬骨的慘痛。
經文字字慈悲,卻要做最狠心的母親。簪花小楷隽秀,每一筆都是的忏悔。
墨如泣,向亡父悔,對子愧。為人不孝,為人母不慈。若有機會做裴策的妻,亦無資格稱一個合格的妻子。不過知道,自己不會有這個機會了。
太池的荷花開至極盛而轉衰,雨欺殘荷,是不可逆轉。江音晚的胎像愈發不穩,裴策再不許走,每日只卧床靜養,太醫署幾乎圍着轉,名貴藥材如流水耗下去,然而這一胎終究是保不住。
江音晚于建興元年的七月底小産。
在裴策的懷裏,平生唯一一次那樣失态地嚎啕,椎心泣,眼淚将明黃绫袍浸得。
裴策久久攬着的肩背,靜默如寒山。最後,他低緩道:“晚晚莫哭了,休養要,我們還會有孩子的。”
可從未聽過裴策這般語調,沉痛脆弱。話到末了,竟有一點冰涼滴落在的額頭。
卻沒有勇氣擡頭去一眼。
然而天下沒有不風的牆。宮尤是。
做的拙劣手腳,縱因質本就虛弱之故,一時未讓把脈的太醫起疑,裴策亦關心則未能察覺。事後細細追查下去,又能瞞過多久?
夏末秋初的最後一場雷雨,紫電劃破長夜,撕扯開一切沉晦,映上裴策皙冷側。
窗外潇雨如瀑。他俊容平靜到了極點,漫然将一個紫檀嵌螺钿的小小攢盒擲到江音晚面前。
一字一字,緩緩吐出:“晚晚,告訴朕,此為何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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