終究沒有說破，只問：“他可有為難你？”

江音晚擔心那人仍将潋兒視作，趁機提出過分的要求。

潋兒搖頭，向安地一笑：“姑娘不必擔心。奴婢打聽到，明日城門盤查雖較這段時日會有所松懈，但沒有籍牒和路引，要直接出城還是不易。

“那人雖是行商的，在府也有些人脈關系。姑娘若信得過，混在他的隊伍裏出城，更穩妥一些。”

江音晚想起方才兵盤查文牒的架勢，知道僅憑自己同潋兒，确然難以出城，唯有一賭，躊躇片刻，答應了潋兒的提議。

如潋兒所言，這藥效果然不甚顯著，江音晚服了兩帖，高燒仍未退，不過好歹恢複了一些力氣。

十六日黎明，江音晚和潋兒便随着那隊商販出了客棧。

東方天際方泛出隐隐的青白，還綴着三三兩兩寥落的晨星。薄薄晨曦照不深寒，主仆二人各攏着一件深靛的薄襖，潋兒被寒風一激，打了個哆嗦。

江音晚上冷一陣，熱一陣，一時似渾浸在冰潭，一時又似驕下水的一尾魚，對這驟然襲來的寒意反而沒有太大反應。

見到了潋兒說的那人，材魁梧，蓄着胡須，談吐中不乏商人一貫的圓，卻算得上寬厚有禮，并未對潋兒流出輕薄之意。聽到潋兒稱他“胡大哥”。

胡大哥将騾車讓出來，請二人上車。潋兒福謝過。江音晚本推辭，卻清楚自己的許撐不久，亦向他道謝。

商販們清點完貨，一行人向城門行去。

客棧位于西市，距長安城西面城廓不遠。未過多久，便能見熹微霞裏巍峨矗立的城樓。卷雲紋飾的匾額高懸，書着“金門”三個蒼渾大字。

江音晚坐在騾車上，荑揪了上薄襖，似溺水的人見了浮木。但不知是否渾乏的緣故，一時竟有一腳踩空般的虛無。

一路随騾車的颠簸而輕晃，已愈顯蒼白，只杏眸映着天際那縷淡淡初，泛出了一點亮。然而瞳仁似脆弱澄的琉璃，微亦明滅不定。

江音晚眼看着那扇威嚴肅穆的城門離自己越來越近，漸在咫尺。

由潋兒扶着，下了騾車，和商販們一道候在出城的隊伍裏。

然而下一瞬，铿锵利落的步伐聲驟然從兩邊夾道包抄而來，聲勢浩大，卻齊如一人。

厚重城門在眼前緩緩閉合。軍森然嚴整而列，锃然的甲羽，在清晨慘淡天裏泛出冰冷的。

城門的百姓有片晌的驚惶，但那些嘈雜聲響在幾息之間便盡數被制，消弭。唯聞隐匿的雀撲棱棱盤旋而起，嘶鳴着四散。

江音晚心中竟是奇異的寧靜，仿佛頭頂垂懸多時的利劍終于落下。同時湧出深深的無力和倦乏，似眼見最後一點餘燼熄滅，消湮。

靜靜看着軍清開一條敞闊大道，迎出一輛朱轓漆班的青蓋安車。

周遭錯雜人影一瞬皆跪。一只皙白如瓷的手漫然開車帷，那道墨袍影緩步而出，從容清貴。

厚重的玄曳地寬裘一角在風中微卷，高大凜越的男人信步而來，深眸如端硯研出的墨，濃晦難明，只看得出墨潤澤如漆，不疾不徐地淌出來。

裴策背對着漫天熹微霞海，走到江音晚的面前。薄薄晨勾染在他肩頭狐裘，泠泠的寒。

他畔牽出慵慢的笑意，一字一字緩緩輕吐：“晚晚，玩夠了嗎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