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一大早,顧見驪在當鋪門外等了好久。手裡著一支雙蝶流蘇步搖,也不知道因為過分用力還是因為天寒,纖細的手指白森森的。
寒冬臘月折膠墮指,枯寒街巷裡,玉花。一陣寒風過,吹單薄的襦裝細腰,柳嚲花、娉婷嫋娜。勾得街頭巷尾裡一雙雙眼睛過來。
「吱呀——」
當鋪沉重的木門從裡面拉開。顧見驪著母親留給的最後,細步邁進門檻。縱使萬般不捨,父親還等著救命的藥。
街頭巷尾中有了議論。
「武賢王可是咱們大姬唯一的異姓王,昔日多風吶。如今……嘖嘖。罷爵抄家打天牢,要不是正好趕上太后喜壽大赦天下,他早就……」男人做了個抹脖子的作。
另一個人笑嘻嘻接話:「如今他也是吊著口氣,早死晚死的有什個區別。」
幾人幸災樂禍,似乎忘了當年武賢王得勝歸來時,他們也曾喜氣洋洋跪地叩拜,高呼戰神。
「可惜了安京雙驪……」男人歎了口氣。
武賢王的一雙兒名中皆有「驪」字,因其貌,並稱安京雙驪,名天下,是整個永安城的男人們不可企及的蒼穹皓月。
「聽說已經出嫁的姐姐顧在驪三年無所出,如今趕上這事兒,不知道會不會被休棄。妹妹顧見驪和廣平伯府的三郎早先有婚約。這門親事,原先是破落宗親高攀武賢王,可如今看這形,這婚事恐怕也是要吹了。」
另一人質疑:「不能吧?這樁婚事可是聖上賜婚啊!」
……
顧見驪沒有聽見那些人的議論,也不在意。這三個月已經聽夠了。在當鋪換了錢,又去藥鋪抓了藥,忍著不懷好意的各種打量,匆匆趕回家。
顧家四口如今住在一忠僕讓出來的簡陋農家小院。那院落是真的小,整個院落沒有顧見驪曾經的閨房大。一共兩間屋,父親、繼母母子三人在一屋,顧見驪自己住一間。住的那一間還是曾經的廚房改的。院子仄狹小,幾無落腳之。
顧見驪剛走到巷口,就聽見嘈雜的爭執聲從家中傳來,繼母陶氏的嗓子格外刺耳。顧見驪一手抓了手裡的藥,一手提著子,疾步往家趕。
「你們廣平伯府一窩子又慫又壞的勢利眼!怪不得落魄到這步田地。當初眼求著咱家姑娘嫁過去,現在跑來落井下石!欺負我男人躺在床上,你們會遭報應的!」陶氏又哭又嚎。
趕到家門口的顧見驪聽見陶氏的話,心裡頓時一驚。難道是廣平伯府來退親了?
顧見驪眸微凝,然後暗下去。咬,淡的瓣上顯出月牙的白印子。
小院門口堵了很多看熱鬧的人。院門關著,看不見裡面的景,看熱鬧的人一個個豎著耳朵聽熱鬧,見顧見驪回來,都讓開了些。
顧見驪剛一打開院門,看熱鬧的人群長脖子往裡面。
坐在地上的陶氏一骨碌爬起來,端起旁的一盆污水朝門外潑去:「看什麼熱鬧!再看挖了你們的眼!」
又罵了兩句,抓著門口的掃把趕人,一直趕到巷口。
廣平伯府來的人是宋管家,後面跟著兩個小廝,抬著兩個用紅綢纏繞的箱子。
顧見驪著那兩個箱子上的紅綢,有些不解。
宋管家對著顧見驪皮笑不笑地打了個禮:「見過顧二姑娘。」
顧見驪還記得宋管家上次見時諂的臉。
「顧二姑娘,老奴是來送聘禮的。三日後便是黃道吉日,到時花轎來接您。老奴提前祝您和五爺白頭偕老子孫滿堂!」
顧見驪猛地抬頭,瀲灩秋眸中滿是震驚。
垂首低眉時已是如畫,抬眼著你時,又是另一種驚豔。
宋管家愣住了。他自是知道安京雙驪的名,可顧見驪不過十五歲,是還沒完全長開的年紀。宋管家一直認為顧見驪遜於其姐,今日方知大錯特錯。倘若再過兩年,顧見驪骨子裡屬於人的意流出,不知要何等傾城。
如今顧家淪落至此,顧見驪早就做好了被退親的準備。原以為廣平伯府的人是來退婚的,可怎麼也沒想到是給姬五爺送聘禮的。
姬五爺……
顧見驪垂在側的手忽然了指尖兒。
沒見過姬五爺,可是知道這個人。整個大姬王朝無人不知姬五爺。那是一個雙手染滿鮮的惡鬼。
顧見驪不敢置信地惶惶向後退了一步,問:「這是什麼意思?」
宋管家的聲音上幾分,低聲音:「顧二姑娘,老奴給您個實話。如今你家這個景,說不定哪日陛下再究,可是連累九族的罪。我們三郎怎麼還敢娶您。」
顧見驪臉微白,忍下心裡的難,問:「何不退婚一了百了?」
「那可是聖上賜婚。」
顧見驪不解,不能退婚卻能換嫁?這不同樣是抗旨?
宋管家笑了:「五爺名昭,三郎名紹。這……聖旨上不知怎麼滴了一滴墨。」
「私改聖旨同樣是死罪……」顧見驪聲音微微發。
顧見驪著宋管家臉上的笑容,忽然就懂了。
——可恐怕是宮裡的意思。
陶氏回來了,兩步衝進小院,把顧見驪拉到後護著,一手掐腰,一手指著宋管家,憤憤道:「誰不知道姬五爺熬不過這個冬,連棺材都做好了!這是等著拉我們二娘陪葬呢!我們二娘死了日後牽連不到你們,又保了面,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!你廣平伯府不敢抗旨,我顧家敢!回去給那一窩勢利眼送個話,今日是我們二娘休了姬玄恪那個混蛋!」
陶氏嚎著嚎著又哭又笑。
「都是慫蛋!全都是!」
顧見驪從最初的震驚逐漸平復下來,蹲下來,掀開箱子。
兩塊布,一袋米一袋面,還有五十兩銀子。
若顧家還是昔日景,不管是給姬五爺還是給姬三郎提親,斷然不會只有這些東西。還真是故意辱人。
不過顧見驪心裡竟是出奇的平靜。挲著銀子,心想:這人早兩天過來就好了,那就不用當了母親的。
這門等於賠命一樣的親事——顧見驪點了頭。
「麻煩宋管家回話,這親事我答應了。」
「不行!你個糊塗的!」陶氏氣得把顧見驪拉起來,往前邁出一大步,擋住繼,擼起袖子打算罵個痛快。
「母親。」顧見驪輕輕喊了一聲。
陶氏一愣,半天沒反應過來。嫁來顧家七年,知道兩個繼都不喜歡,這是頭一遭聽到這個稱呼。這三個多月裡所有的面都沒了,像瘋了一樣撐著,此時心裡卻窩了一汪水,又酸又。
宋管家臉變了又變,對顧見驪這麼爽快答應十分意外。猶豫片刻,想起老夫人代的話,他堆起笑臉,說:「這就對了。如今這境況,有了今日未必有明日,能撈一個是一個。」
顧見驪眉目不,疏離淡然,沒有接話的意思。
宋管家訕訕。
趁著陶氏愣神的功夫,宋管家忙帶著兩個小廝匆忙離開。
狹小的院子一下子冷清下來。陶氏忍了淚,說:「你這是何必?廣平伯府這麼做就是故意辱人,等著咱們主抗旨拒了這婚事。咱們家如今背著死罪,也不在意多一個抗旨不尊的罪名了!我知道你這孩子是急著用錢救你父親,可是生錢的法子多的是,何必讓你這孩子用命來換?你繡繡帕子,我拿去鋪子賣也能賺來錢……」
顧見驪垂著眼睛,聲音又低又小,卻帶著執拗:「都說人證證在,可是我不相信父親是那樣的人。我們抗旨的不是廣平伯府,而是宮裡。若我們抗旨悔婚,才是中了計,那樣我們就活不到父親洗刷冤屈的時候了。五十年是活,十五年也是活。寧肯我一個人死了,也不願整個顧家擔著汙名地活。」
顧見驪噎一聲,拼命忍下淚來。
「再說父親的傷不是這些廉價藥能醫好的,更何況我們連買劣藥的銀子也沒了。父親的子等不到我們靠繡帕子賺錢。這五十兩銀子倒是能暫時應急。」
陶氏張了張,說不出半句話來。知道自己愚笨,竟是沒看這裡面的彎彎道道。
牆頭忽然一陣,似有磚塊掉落。顧見驪和陶氏尋聲去,只見一個腦殼從牆頭一點點冒出來。原來是街頭趙家的趙二旺爬上了牆頭。
「聽說你們家現在缺救命的錢?」趙二旺垂涎的目掃過顧見驪,「陪哥哥一晚,300文錢,幹不幹?」
「我砸死你個髒癩子!」
陶氏彎腰撿起一塊石頭直接朝趙二旺砸過去,追過去罵。
石頭正好砸到趙二旺的腦袋,趙二旺尖了一聲,直接從牆頭跌下去。他撒就跑,一邊跑一邊大聲喊:「後悔了隨時來找我!」
顧見驪淡的櫻微闔,極淺極淺的一聲歎息聲散盡,一抹淺笑掬在的畔,輕聲說:「即使留下也沒什麼好結果。」
陶氏心裡「咯噔」一聲,不再想著追趙二旺,回頭向顧見驪。就算穿著農家破舊的布,也未曾失了半分麗。的母親當年便是禍水,如今和的姐姐皆是妍而綻,竟出於藍而勝於藍。
——花容國。
的這張臉,就是禍害。
陶氏從腳底開始發寒,寒意迅速蔓延全。約明白自己再怎麼用潑辣撐著,如今恐怕也沒能力護住這個孩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