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意一濃,北地的天便日漸冷了下來，清晨起來,院中落了葉子的榆楊枝頭都凝著一層白霜。

樊長玉養傷的這一月里,上的裳已從夏日的薄衫換了厚實的秋。

當日為了保護俞淺淺母子，撞傷了背部，短時間不能舞刀弄槍,干躺著又無趣得，便又看起了晦難懂的四書五經。

其實對兵書的興趣更大些,但兵法中所提及的排兵布陣,有的還得通星象分野和地理山水,看得樊長玉很是頭疼，只能循序漸進，先啃門級的那些書。

長寧從前跟著西席認字，尚且三天打魚兩天曬網，眼下一看樊長玉每天手不釋卷，又有俞寶兒這個玩伴在,頓時又提起了讀書的興趣，跟俞寶兒比誰認的字多。

余寶兒都能背一些簡單的詩文了，長寧自是比不過他，那爭強好勝的心氣兒一上來，長寧直嚷著要找先生教讀書。

之前暫住崇州時給請的西席,在回薊州后沒一起跟過來。

眼下們又沒個穩定的落腳,給重新請西席的事，樊長玉才暫且擱置了。

俞寶兒倒是自告勇說愿意教長寧,但小孩奇怪的自尊心作祟,死活不肯,樊長玉讀過的書不多,字卻是被娘著認全了的，便自個兒教起了長寧。

俞寶兒很好學，每天都去樊長玉房里跟著念書。

兩個小孩經常比著背詩文，看誰背得更快，通常都是俞寶兒更甚一籌，長寧急得差點掉眼淚，但又要面子，不好意思哭，便晚上抱著自己的枕頭溜去樊長玉房里，說是想跟樊長玉一起睡，其實是為了開小灶提前背詩文，弄得樊長玉哭笑不得。

靠著這法子，長寧總算是贏了俞寶兒幾回，奈何俞寶兒背得很快，原本一天只學一篇詩文，后面兩個小孩都會背了，俞寶兒就提出學兩篇。

長寧靠著作弊才贏他幾次，本來就心虛，想拒絕又給不出個理由，著角哼哼唧唧不吭聲。

樊長玉是個缺筋的，眼見長寧趕上了進度，覺著兩個小孩都學得快，一天學兩首詩文也沒什麼，便同意了。

于是背兩首詩的這天，長寧沒啥意外地又輸了。

趙大娘做了點心給們送來時，長寧搬了個小馬扎背對著們坐在墻角，頭頂的揪揪都往下耷拉著。

趙大娘笑著問：“寧娘這是怎麼了？小撅得都能掛油瓶了。”

樊長玉捧著一卷書坐在躺椅上曬太，聞言笑答：“跟寶兒比著背書，比輸了。”

趙大娘招呼長寧過去吃點心，笑呵呵道：“過來吃大娘做的馬蹄糕，寧娘可是寶兒小姑姑呢，讓著寶兒是應該的。”

長寧“咦”了一聲，驚訝了轉過腦袋來，興地盯著俞寶兒道：“我是你小姑姑！”

俞寶兒也是頭一回聽到小姑姑這個說法，他稚氣的小眉頭一皺：“寧娘比我小，不應該是長寧妹妹嗎？”

趙大娘笑得合不攏：“輩分可不是按年紀算的，你喚長玉一聲姑姑，寧娘同長玉是姐妹，那不就是你小姑姑了嗎？”

長寧人小鬼大，知道自己在輩分上占了俞寶兒便宜，立馬開心了起來，笑得見牙不見眼，對俞寶兒道：“快小姑姑！”

樊長玉看著這對活寶，不免搖頭失笑。

俞寶兒抿了抿，突然看向樊長玉：“那我不長玉姑姑了，長玉姐姐。”

樊長玉手中的書頁剛翻了一頁，聽到俞寶兒的問話，一時間頗有些哭笑不得：“那可不行。”

俞寶兒一張臉沒從前那般圓潤了，擰起眉頭時，約已有了幾分小年的樣子，他不解地問：“為什麼？”

樊長玉道：“你喚我姐姐了，那我跟你娘可不就差了一輩了？”

俞寶兒悶悶地不說話了。

只有長寧得瑟得角都飛了起來。

日頭升高后，屋檐和枯枝上的晨霜都化開了來，晨曦泄進屋，長寧和俞寶兒捧著書又開始搖頭晃腦地讀，樊長玉莞爾看了一會兒，在躺椅上舒服地了個懶腰。

謝五從院外進來稟報道：“督尉，有貴客來訪。”

樊長玉微微揚眉，暗道在這薊州，還能有誰會來自己這兒？

須臾，便見一白袍，肩頭搭著銀鼠皮大氅的公孫鄞從庭外信步而來，在這深秋寒月里笑得如沐春風：“自一線峽戰場上一別后，當真是許久不見了，樊姑娘至督尉，今日總算是能親口向樊姑娘道一聲恭喜。”

見來者是公孫鄞，樊長玉著實有些意外，起相迎：“公孫先生可是稀客。”

俞寶兒沒見過公孫鄞，有些警惕地看著面生的俊男人。

長寧卻是邁著短跟個小炮仗似的直接朝著公孫鄞扎了過去，歡喜道：“公孫叔叔！”

公孫鄞了長寧頭頂的揪揪，很誠懇地評價：“你這頭發終于扎整齊了。”

長寧晃了晃發髻上的鈴鐺絨花，說：“是趙大娘扎的。”

公孫鄞道：“猜到了。”

樊長玉在一旁尷尬輕咳一聲，打斷一大一小的談話道：“寒舍簡陋，公孫先生隨意坐。”

趙大娘看出樊長玉這是有公事要談，哄著兩個孩子隨自己出去了。

謝五幫公孫鄞沏了杯茶，樊長玉問：“先生不是在康城麼，怎的突然來了薊州？”

公孫鄞淺抿一口熱茶，挑眉道：“樊姑娘還沒得到消息？陛下下旨，要讓平叛有功的將軍們都上京封了。”

樊長玉說：“我這段時日都在養傷，沒去軍中當值，的確還不知這消息。”

好奇問：“公孫先生過來同大軍匯合，是要一起進京嗎？”

公孫鄞手中折扇一開，高深莫測道：“公孫家不涉朝堂，我來這里，是謝九衡之托。”

發現樊長玉神有片刻的茫然，他微微一哽，問：“謝征沒同你說過他的字？”

樊長玉搖頭，從前并不知謝征真正的份，后來知道了，兩人很快又分別，沒機會讓他們細說這些。

頗有些新奇地道：“原來他字九衡啊。”

公孫鄞酸溜溜道：“陶太傅親自替他取的字，自是好的。”

樊長玉說：“義父給我也取了字。”

公孫鄞那張俊無儔的臉，瞬間嫉妒到扭曲，他握著茶盞，怨念極重地看著樊長玉道：“行了，打住這個話題吧。”

樊長玉一臉茫然，不明白公孫鄞這是怎麼了。

不過的確許久沒收到謝征的來信了，當初他進京前，說他若有閃失，便別聽傳召進京，先留在西北。

眼下召令已下來了，謝征那頭又并未音訊全無，樊長玉也不知是該按兵不，還是應詔帶寶兒進京。

問：“他讓先生來薊州做什麼？”

公孫鄞看樊長玉一眼，沉道：“這個嘛，暫且保。不過他在京城那邊，突然查起了十六皇子的事，可能跟當年的錦州真相有關。”

一提到錦州案，樊長玉便心口發沉，有片刻失神。

公孫鄞道：“我今日前來，一是為探樊姑娘，二嘛，也是想見見承德太子的后人。”

他用收攏的折扇輕點著掌心問：“方才屋那孩子，便是承德太子的后人了吧？”

樊長玉點頭。

公孫鄞又說：“聽聞樊姑娘為救那孩子了不輕的傷，你們當日出城的靜頗大，后面進京也帶著那孩子，總歸會讓唐培義起疑的，上京前，樊姑娘還是先想好如何向唐培義代那孩子的世。”

樊長玉問：“公孫先生有何高見？”

公孫鄞有些意外地看了樊長玉一眼，似覺著在軍中歷練這麼久，的確長了許多，他道：“唐將軍是忠厚之人，又有賀大人的這層淵源在，可拉攏之。”

這其實同樊長玉的想法不謀而合。

公孫鄞只坐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走了，長寧和俞寶兒在院子里玩，看到公孫鄞走，長寧跟個小尾似的把人送到大門口才罷休。

著小孩那雙漉漉的黑葡萄大眼，一向鐵公的公孫鄞咬了咬牙，把上僅有的幾兩銀子全給了長寧，讓拿去買糖葫蘆吃。

長寧一口一句公孫叔叔喚得更甜了。

倒是大方，買了糖葫蘆還不忘分給俞寶兒，從來沒嫌棄過給的東西的俞寶兒頭一回拒絕了，板著小臉道：“糖吃多了會長蟲牙，可丑了。”

長寧不怕長蟲牙，但是怕丑，舉著糖葫蘆猶豫著不敢吃了。

俞寶兒繼續一本正經教：“我娘說，會莫名其妙給小孩買糖吃的十有八九都是壞人，我瞧著剛才那個人就很像。”

長寧“啊”地張大了，著自己的角很糾結地道：“公孫叔叔不是。”

俞寶兒冷不丁地問了句：“你跟他很？”

長寧點頭，因為上穿得厚，又在院子里玩了一陣，出了汗，臉頰紅撲撲的，日一照，上邊細小的絨都清晰可見，里白，煞是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