俞淺淺及時抓住了樊長玉的手,只說:“我沒事。”
齊旻捂著口靠在枕上,瘦削的臉因毒上來已呈出一青灰,他齒關咬得的,那猩紅的眼里死死盯著俞淺淺,恍惚間出幾分委屈:“你……憑什麼這麼對孤!”
有跡從他角泅了出來,很快便大大地往外涌,將襟和被褥都沾紅了一大片。
俞淺淺在榻邊坐下,靜靜看著齊旻,發髻在方才掙扎時掙散了,臉上窒息而升起的薄紅還沒退下去,整個人顯得很是狼狽,神卻極為冷淡:“我為什麼不能這樣對你?”
“你這樣的人,配得到別人的喜歡麼?”
“你自私、殘暴、狠、喜怒無常,誰都得小心翼翼伺候著你,稍有不慎就得死,而你只要稍微施舍點什麼,就要別人掏心掏肺、恩戴德,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?”
齊旻口中全是鮮,他一雙眼還是死死盯著俞淺淺,只是已經說不出話來了。
俞淺淺平靜道:“為你死的人還麼?你除了猜忌,還為們做過什麼?你只是投了個好胎罷了。”
齊旻依舊一瞬不瞬地看著他,目執拗又帶著哀意。
俞淺淺卻不再看他,直起,同樊長玉說:“走吧。”
樊長玉跟著俞淺淺一道出了店門,正要同說話,俞淺淺腳下卻忽地一,幸得樊長玉及時扶住了:“淺淺,你怎麼了?”
俞淺淺臉發白,再無在齊旻跟前的那鎮定從容,說:“沒事,我緩緩。”
抓著樊長玉的那只手一片冰涼:“毒殺一個人,終究還是跟殺魚不一樣的。”
樊長玉扶著就地在臺階前坐下,寬道:“我第一次殺人,也怕得一整晚睡不著,我今晚帶著寧娘過去陪你吧,我手上沾的鮮多,煞氣重,就算他是皇孫,了孤魂野鬼也不敢靠近我的。”
這話說得跟哄小孩似的,俞淺淺心頭的霾散了幾分,“撲哧”一聲笑出聲來,道:“是了,長玉你如今可是將軍了。”
樊長玉撓頭,不好意思笑笑。
太照在上暖融融的,俞淺淺冰涼的手腳慢慢也有了溫度,側頭看著側英姿颯爽的將軍,大抵是齊旻最后的問話到底還是讓心底升起了點旁的緒,忽而道:“長玉,我有個。”
“嗯?”樊長玉偏過頭,日落了滿,眉眼間是一片燦輝,莫名地就讓人心生信任和親切。
俞淺淺說:“我只告訴你一個人。”
樊長玉微愣了一下,便極認真地道:“我幫你保。”
俞淺淺看向夕下忽高忽低飛過的燕雀,目變得悠遠,還有淡淡的傷懷:“我從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來到了這里,再也回不去了。”
“有多遠?”
“從現在開始走,走上千百年,才能回到那里去。”
樊長玉大驚:“那你是怎麼來到大胤朝的?”
俞淺淺道:“睡了個覺的功夫,睜眼就在這里了。”
樊長玉神變得有點古怪,盯著俞淺淺半晌,忽而道:“淺淺,你是神仙吧?”
俞淺淺再次笑開:“這天底下能有我這般廢的神仙?”
看向樊長玉道:“你都比我像神仙些。”
突然被夸,樊長玉有點靦腆,一時間不知怎麼接話。
俞淺淺說:“我來的地方,史上也有個很厲害的將軍,喚良玉。”
側頭看向樊長玉:“這里什麼都不好,但有你,有寶兒,又也還好。”
彎起一雙笑眼:“千百年后,長玉必然也是個名垂青史的將軍。”
-
永平十七年冬,太傅李陘、丞相魏嚴意圖謀反,李陘兵敗死于箭之中,魏嚴被生擒。
一月后,皇帝齊昇因宮變驚病逝,承德太子流落民間的后人被找回,雖還未舉行登基大典,但已隨生母俞氏主皇宮。
-
天牢。
昏黃的燭火在墻壁上投下兩道巍然暗影,牢房夾道的火盆中火正,木柴燒得噼啪作響。
陶太傅于落子間幽幽嘆了聲:“那臭小子的爹死在了錦州,當年的事,他無論如何,都要一個答案的。”
他蒼老而有神的一雙眼靜靜端詳著對面年歲比自己小上一的人,以一個長者的姿態嘆息著詢問:“以圭,擔這一世罵名,你圖什麼啊?”
齊旻死了,他的那批影衛里,還剩下幾個,傅青亦在其中。
謝征審過之后,得出的答案同俞淺淺問出來的一致。
如此,從隨家搜出來的那三枚虎符,似乎便說得通了。
——虎符是真的,調兵令也是真的,隨家是聽從了魏嚴的命令,才不發兵運糧去援錦州的。
但又有新的問題橫在了眼前:隨家跟魏嚴沆瀣一氣,為何后來隨家反了,只放出些關于錦州失陷跟魏嚴有關的謠言,不直接揭發魏嚴?
任旁人如何,陶太傅是不信魏嚴親自設計了錦州一案的,只是魏嚴自宮落敗之后,似乎就將生死都看淡了,所有罪他都認下,卻又絕口不再替當年之事。
“太子和臨山之死,有我之責,我不替誰擔這罵名。”
壁龕上的油燈吞吐著一點昏黃亮,棋局也被跟前的人投下的影子切割一明一暗兩部分。
魏嚴蒼勁的食指和中指夾著一枚黑子落到了棋盤線,蒼然的聲線因沙啞更添幾分厚重,聽不出緒起伏。
陶太傅卻從他那話里察出點機鋒來,滿是褶皺的眼皮抬起:“因著你和戚丫頭的事?”
魏嚴看向陶太傅。
陶太傅便知應該有這層緣由了,嘆道:“兩個孩子都問到安太妃那里去了,當年你從戰場上退下來,留在了京中,真當老頭子什麼都看不出麼?”
魏嚴沉默兩息,只說:“是為我所牽連。”
陶太傅也來過天牢多次了,每次都從魏嚴口中問不出什麼,今日他愿多言,他當即就問:“此話怎講?”
泥爐中炭火旺盛,茶壺中的水咕嘟翻滾著,壺白霧滾滾,升騰上去的霧氣模糊了魏嚴的容貌。
恍惚間,坐在陶太傅對面的權相,又了當年那個靠一篇詩文便名晉的冷桀青年。
他閉眼:“當年謀,留了口舌之禍。”
陶太傅目嚴藹,心中卻已微微發沉。
他先前同樊長玉說,謝征和年輕時的魏嚴子相似,其實不盡然,謝征因自失怙,又得魏嚴管教嚴格,反更穩重些。
魏嚴年時,可不單是氣盛,幾乎已稱得上桀驁了。
晉魏氏,百年鐘鳴鼎食之家,家中子弟本就比常人多一分驕矜,他作為那一輩中的佼佼者,上的傲氣只更甚之。
十七歲便中探花郎,卻又不愿早早朝為,反去游歷名山大川,言要繼續游學,兼修出世學,氣得魏家老爺子為了磨他子,將人綁去了戚家軍營,讓戚老將軍代為管教,他這才在軍中同謝臨山了至。
陶太傅暫且下心中那一復雜,捋須緩緩問:“何禍?”
“啟順十五年,江南水患,太子前去賑災,賈家作梗,延遲下撥糧款,致使災民死傷過半,先帝震怒,不追十六皇子和賈家之過,反責太子賑災不力,令其閉門思過三月,底下臣子盡數罰。帝心偏頗日益甚之,朝中已有了先帝改立十六皇子為儲君的傳言,太子客卿們為太子謀,我說了讓先帝‘禪位’之言。”
饒是時隔多年再聽到這話,陶太傅仍是因之變,手指魏嚴想說什麼,最終只嘆一聲:“你……糊涂啊!”
這話若傳進先帝耳中,太子和整個魏氏都是滅頂之災。
魏嚴卻道:“非我糊涂,是太子優。”
他目嚴正得似一把鋼刀,就久居上位的氣勢一出來,不怒自威,冷聲道:“他當年若有那份魄力去爭,舉戚家和謝、魏兩家之力,談何不能將他推上那把龍椅?”
陶太傅搖頭:“你得站在太子的位置想,不管先帝如何偏寵十六皇子,只要他一日還是太子,那個位置終究是他的。讓先帝‘禪位’,一旦不,那就是全盤皆輸了。”
魏嚴問:“他最后等來了什麼?”
話落,倏地冷笑一聲:“倒也如他愿,賢名加,流芳百世!”
陶太傅聽出魏嚴話中有含恨和譏諷之意,心底卻是無奈一嘆,先帝還是皇子時勢微,娶了戚皇后靠著戚老將軍才坐上了皇位。
但戚老將軍在軍中的威實在是太高,坐穩了那把龍椅,先帝又忌憚起戚家,奈何戚家世代忠良,家中子弟也非紈绔之輩,他為帝王尋不到由頭戚家,才專寵貴妃,縱著賈家打戚家。
可當年局中之人,如何又看得到后來之事?
陶太傅眼底帶了幾許滄桑:“事到如今,你也莫要同我打啞謎了,當年,究竟是如何一回事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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