齊姝和安太皇太妃得了消息,也早早地趕回了宮中。
樊長玉此番去北境是為打仗,自然不能把長寧也帶著,長寧聽說要和長姐分別一年數載,著的腰哭了個淚包。
樊長玉同約好,每隔一月就用海東青給寄信回來,才把小淚包哄好了。
俞淺淺知道謝征要理的事多如牛,怕是分不出多心思照顧長寧,提出把長寧接宮中,趙大娘也被恩準一同進宮。
樊長玉離京的前兩日,長寧還是哭鬧得厲害,齊姝得空便也去慈寧宮幫著哄小孩。
偶爾齊煜也在,大抵小孩心相通些,他總有法子哄好長寧。
那雕玉琢的娃娃,一雙葡萄大眼已腫了個核桃,著眼睛委屈問:“公孫先生什麼時候才回來授課?阿姐走前代寧娘要好好念書,寧娘要聽阿姐的話……”
說著又開始吸鼻子,烏黑大眼里的淚就跟流不干似的,又開始往外冒,自己用胖手胡抹了抹,看得人心疼。
齊煜說:“公孫先生病了,近日的朝會都是強撐著病來的,等他病好了,就來崇文殿授課。”
齊姝給長寧完淚,著絹帕的手倏地一,問:“師病了?”
齊煜點頭,說:“先生病了一月有余了,太醫去看了都沒好。”
從慈寧宮回去的一路,齊姝都在失神,那枯靜了許久的心,忽地又有些不得安寧。
一月有余?算起來,正是七夕后病的。
他怎麼會病了呢?是那日在江上被江風吹病的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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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后數日,齊姝一得空便去慈寧宮帶長寧玩,長寧記好得很,便是一時半會兒地被齊姝帶去的新鮮玩意兒吸引了注意力,一回頭找不著,那顆小團子總又是坐在院中的臺階上,藕節似的手肘撐在膝頭,胖掌拖著自己的下顎,仰著扎了滿頭揪揪的腦袋看天。
偶爾看到一只鷹隼飛過,眼中便亮晶晶的,發現不是海東青后,小臉又黯然了下來。
甚至極為懂事地都不在人前哭了,只偶爾晨起或是午睡醒來,像是沒想起來長姐出征要一年數載才能回來,等記起了,眼中一下子涌出金豆豆,但還不等人發現,便自己掉了。
齊姝是真心疼這個孩子,將收在自己宮里的各種兒時小玩意全贈給了。
因為去得勤了,倒也常從太后母子口中聽到一些朝堂上的消息。
比如北境的戰事并不順利,平西大將軍唐培義一路急行軍趕往北境,在初戰中因太過疲乏一時不慎了重傷,幸得樊長玉帶著援軍及時趕到,如今北境局勢才穩定了下來,但抵外敵的重擔也一下子全落到了樊長玉上。
又比如攝政王手段愈發殘酷狠佞,在關于北境的各項軍需補給上,文武百是不敢出半點紕,就怕攝政王拿他們開涮。
再比如師又教了齊煜些什麼,想出了什麼新國策……
雖只有那個人一星半點的消息,但齊姝心中也莫名寬了。
攝政王每隔半旬都會空在崇文殿見長寧一次,通常這天俞淺淺都會讓邊的嬤嬤送長寧過去的,但這日不巧俞淺淺邊的嬤嬤老病犯了,腰疼下不得地。
齊姝近日已同長寧玩得極好,便提出送長寧過去。
不知不覺,這皇城竟已又冬了。
齊姝在殿外等長寧時,一道冷風刮過,竟覺著寒意徹骨。
攏了攏手中的黃銅絞暖壺,正打算在附近走走,卻見一白的公孫鄞和幾名員從漢白玉石階下方走來,似要去崇文殿議政。
幾人瞧見,皆是揖手道:“見過大長公主。”
后宮不問前朝之事,齊姝便只頷首回禮。
公孫鄞卻站在原地沒,對幾名同僚道:“諸位先去偏殿等鄞片刻。”
幾名朝臣神各異,但還是應聲先去了偏殿。
齊姝捧著手爐,冬了明明冷得厲害,手心卻忽地出了一層汗。
公孫鄞看向的目極為溫和平靜,他似乎還在病中,氣并不好,人也清瘦了許多,上卻添了幾分沉穩:“公主可否借一步說話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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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人緩步走在崇文殿外的小花園里,公孫鄞道:“聽聞公主和沈將軍好事將近了?”
齊姝捧著暖爐的手一,頓住腳步,目一片清冷,問:“師特地喚本宮出來問這個,就為了提前向本宮道聲恭喜嗎?”
公孫鄞定定看了幾許,那張俊雅溫和的面孔上,分明有了難過的緒,他說:“若是真的,微臣自該向公主道聲恭喜的,但微臣還有些話想同公主說。”
他抬腳繼續往前,齊姝遲疑片刻后,到底還是邁步跟上了。
今日刮的是西南風,公孫鄞大病未愈,偶爾吸進一口冷風,便止不住地低咳:“百年前,公孫家也曾鼎盛一時,祖元后,宣帝繼后,都是公孫家的姑娘,只是后來到底樹大招風,百年前的公孫家,下場比十七年前的戚家還慘些,東宮搜出龍袍,邵太子被貶為庶人,公孫家兩代皇后自縊于皇宮……公孫家主家一脈,盡數被抄家流放,就連麓原書院‘書樓’的那塊匾,都險些被皇家收回……最后查出來,卻只是樁皇子栽贓的冤案。”
公孫鄞說到此便是苦笑:“天底下哪有這般天無的栽贓?不過是當年龍椅上那位帝王已容不得公孫家罷了。公孫家的旁支守著麓原書院茍延殘百年,給族人定下的族規第一條便是‘不得仕’。”
齊姝怔住。
公孫鄞著徐徐道:“當年你來書院的第一天,我便瞧出了你是個姑娘;你在書樓同我下那局棋時,我才知當初在廣陵寺風雨廊亭中的也是你。”
他角彎彎,眼中多了幾許時過境遷的晦:“我心慕那個姑娘,后來才知是當朝公主。”
多年前在麓原書院書樓問出的話,終在今日得到了答案,齊姝卻只覺著頭發哽。
公孫鄞仍舊只是著淺笑,只是那笑在稀薄的日下也多了幾許破碎:“我此生不會仕,又豈敢誤?”
齊姝眼眶已發紅,呼吸都有些發抖,盯著他:“你如今同本宮說這些,又是何意?”
冷風拂公孫鄞雪白的袍,他站在那里,似一棵蒼勁的瘦松:“助九衡扳倒魏嚴和李家后,我回河間同祖父秉燭徹談了個日夜,終說祖父改了族規,允族人仕。只未免重蹈覆轍,將來陛下羽翼漸時,便是我請辭之時。”
“公主回京那年,鄞考了探花郎宮,見過了公主所住的巍峨宮闕,終不敢妄問公主可否愿同鄞游歷山河,居一隅。今日,鄞想斗膽問問,他日鄞辭回鄉,公主可愿同鄞做一對閑云野鶴?”
他又笑了笑:“公孫家百年經營,尚有薄資,不會苦了公主,只河間到底比不得京中繁華……”
從前他的笑總是溫雅又帶著幾分狐貍似的算計,這一刻卻仿佛只是張易碎的面,勉強遮著底下支離破碎的緒。
齊姝冷冷抬眸:“我若說不愿意呢?”
公孫鄞角笑意微僵,最后只拱手艱難道:“是鄞妄言了。”
齊姝沒再理他,捧著手爐急步往回走。
公孫鄞立在原地,只覺心口沁涼,掩止不住地低咳。
“公孫木頭!”
后有人聲喚他。
公孫鄞蒼白著臉回頭,便見齊姝臉上已繃不住笑意,有些蠻地道:“本公主要你家藏書樓的萬棟藏書做聘禮!”
公孫鄞先是一怔,隨即也慢慢笑開,應聲說:“好。”
……
見完姐夫的長寧和齊煜一起躲在假山后,瞧見這一幕悄聲問齊煜:“公孫叔叔是要娶公主嗎?”
齊煜點了點頭,小臉微沉,抿著角說:“朕將來掌權了也不會攝政王和公孫先生。”
他不太高興地道:“無能的皇帝才會猜忌臣子。”
為了方便看,長寧是蹲在假山邊上的,齊煜站在后。
仰起頭問他:“那你將來能不能封我個公主當啊?”
齊煜垂眸看:“你想當公主?”
長寧滿懷期待地點頭:“嗯!像姝姑姑一樣,可威風啦!駙馬得拿出家底做聘禮!”
齊煜皺了皺眉,道:“這天下都是朕的,沒誰比朕更有家底,你要不當朕的皇后好了。”
長寧“誒”了一聲,睜大了烏黑的圓眼:“那你要拿這皇宮給我當聘禮?”
齊煜說:“是江山。”
長寧不太理解:“江山是什麼?”
齊煜道:“從你阿姐打仗的地方,到這皇宮,到更南邊的地界,都是朕的,你給朕當皇后,就也是你的了。”
長寧想象了一下那塊地得有多大,扳著手指頭數了半天,才一臉震驚地道:“隼隼都得飛好幾天才能飛到?”